“这就是‘老当益壮志在千里’。”
“汗阿玛,儿子要想一想。汗阿玛,姚启圣是福建巡抚,朝廷备战小琉球十多年,都是姚启圣在福建稳住后勤。三藩叛乱期间,小琉球要趁机北上,联合吴三桂反清,是姚启圣等忠臣领着福建人浙江人坚守在沿海。”
“汗阿玛,儿子认为,收复小琉球在即,是最关键的时刻,也是人人盯着功劳的时刻,姚启圣跟去,施琅会认为您不放心他,会和姚启圣起来内斗。姚启圣不去,对不起福建人和浙江人十多年的感情和血泪。”四爷掰着手指头,一样样地数,学着康熙老成的模样:“汗阿玛,您为难呀。儿子理解您呀。”
“……”
小孩子的胖手拍拍老父亲的肩膀,一脸形式的鼓励:“汗阿玛,您给姚启圣一道暗示,要姚启圣偷偷上战舰。施琅就不敢赶他下船了,他也没有兵权,要他小老头第一个踏上澎湖的土地就成。”
“……”
胖孩子一脸的理所当然地出着坏主意。康熙气得伸手捏捏他的胖脸颊,还不解气,戳戳,拧住小耳朵转一圈,瞅着他气鼓鼓的脸,瞪大的眼睛,忍不住又笑。
四阿哥的眼睛长得好,黑黝黝的宛若水洗葡萄,纯粹的黑,最好的宝石一般的亮,海洋一般深邃不见底。父子两个斗眼一会儿,康熙败下阵来,气道:“小子就鬼主意多。既然是你的主意,这个暗示,你来发吧。”
“儿子来发。”四爷气哼哼的,思及上辈子姚启圣偷偷上船,被施琅赶下来,最后抑郁而终的悲愤,四爷从康熙身上下来,坐到自己的小桌子上,铺开宣纸,打开颜料盒,开始作画。
康熙批复完一叠折子,矜持地探头一看,笑了。
一副寓意“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画儿,小孩子的笔法得意洋洋,好似一只偷到油的小老鼠,更有一份天大地大万物有灵的大气磅礴。
“不错不错。小子的画儿有进步,姚启圣会拿着当传家宝了。”
“儿子的画儿一直都好,是汗阿玛一直打击儿子,儿子都要没有信心了。”
“好夸夸你。胤禛的画儿最好,汗阿玛最喜欢了。”康熙笑容舒畅,眼睛一眯,“小子说说,这次战事最大的功劳是谁的?”
“汗阿玛的。”
“哦”
胖孩子眉梢眼角都带着懒怠的表情,一点没有意识到他该好好夸夸他的汗阿玛,更不要说画一副画儿送给汗阿玛!康熙磨牙,冷哼一声:“今天的功课,临摹《颜真卿楷书三品》完成后,再画一幅画儿,送给喀尔喀土谢图汗。”
四爷:“……”
上辈子就因为自己的书法好,过年过节的福字对联就不说了,各种帖子题字也多,整天的被汗阿玛拉出去显摆,这辈子他转学画画了,难道?
四爷心生不好的预感,要抗议:“汗阿玛,儿子真的是童工,在吸收日月精华吃睡长的年纪。”
康熙哭笑不得:“行,汗阿玛劳累你了,给你补补。梁九功,南方运来的荔枝,剪下来一枝,给四阿哥吃两颗。可不能亏了嘴巴。”
有荔枝!
四爷眼睛刷地亮了。
“汗阿玛,要四颗。”
“你还小,吃多了上火。要小厨房今晚上炖你喜欢的箱子豆腐。”
好吧,有两颗荔枝也很好了,四爷吸溜口水:“炖豆腐的时候猪肉少,海鲜和青菜多。”
康熙牙疼,挥挥手要梁九功去通知厨房,面对嘴刁的胖儿子忒是嫌弃:“现在海鲜运过来不容易,宫里头备货不多,等打完仗了,要你吃的不想吃。”
“那儿子会越来越幸福的。”
“……说话不耽误手上活。”怎么有这样会享福的小子?康熙琢磨着,他这辈子就是操心的命了,家里出来一个会享福的,也挺好。?
四爷在收拾桌面,随口回答:“儿子没耽误,《春夜喜雨图》画完了,努。”
康熙捧过来画儿看着,满意骄傲溢于言表,胖儿子不到五岁没有私印,抓过来他的小胖手蘸着印泥,轻轻地盖上。
四爷:“汗阿玛,还有七弟的。”
康熙笑了:“好,还有你七弟的。”
七阿哥正在专心奋斗自己的蛋羹,吃的一脸都是,听到这话呆呆地抬头,小太监上前,给擦擦脸和手,抱过来,康熙抓着他的手在印泥一按,在画儿上一按。
七阿哥瞅着并排的两个大拇指印,小脸都亮了:“汗阿玛,儿子和四哥在一起。”
“嗯,你和你四哥在一起。”
晚食时间,四爷捧着难得的两颗荔枝,珍惜地吃了一颗,果然是记忆中那份晶莹剔透,那甜美的味道,一口下去,汁水饱满!四爷望着剩下的一颗,仔细地剥开,流口水地想吃,又不舍得吃,小模样要康熙哈哈哈大笑:
“小子喜欢吃荔枝?这样,科尔沁蒙古这次在后勤方面也出力很多,你再画一幅画儿,送给你皇祖母的兄弟,朕就在荔枝的季节给你一天两颗。”
四爷:“!!!”天大地大鲜果子那么多,四爷就喜欢吃一口荔枝。四爷“嗷”一声扑到康熙的怀里猴闹着:“汗阿玛金口玉言,儿子马上去画。”
小儿嬉闹在怀,康熙开怀大笑。太子望着,被逗得也笑出来:原来四弟喜欢吃荔枝?四弟有弱点?太子眯了眯眼。
六月九日,南京织造局,曹玺收到北京的快信,面对康熙送给自己的信件、给姚启圣的一副小儿涂鸦,病重蜡黄的脸上露出一抹笑,眼里浮现的却是担忧。
他咳嗽一声,病容憔悴,吩咐道:“快马加鞭,送给姚巡抚。”
“老爷……”一个幕僚着急地站出来,皇上宠着四阿哥,信重四阿哥,不怕四阿哥联系外臣,其他人会信吗?
“顾不了那么多了。这是最完美的法子,这幅画,只能四阿哥来画,不是皇上或者太子爷。”顿了顿,拱手朝北京的方向行礼:“你们都不懂皇上的仁慈,尽可能完美地收复小琉球,海波平定,将是我临终看到最美的风景,也能要姚启圣含笑而终。”
这完美,不光是尽可能地保护将士们的性命,活下来,更是十多年来前前后后多少无名之人的努力,得以亲眼见证历史的这一刻的满足。
福建海边,施琅提督感受这终于等来的小南风,望着大海,扬起手里的长剑大喊一声:“准备起锚!撤掉木板!”
威武的军号声起,百来艘战舰遮天蔽日,将士们整装待发,一身盔甲手持火铳大刀照亮脸上那都是建功立业的期待,蓦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等等我,不要撤掉木板。”
福建巡抚姚启圣一个人追来,一身普通小兵的服饰,忙慌慌的样子。施琅脸一板:“巡抚大人,您来做什么?我这船上不要闲人。”
“我不是闲人。我身体好着,我能摇橹,我给你捧剑也成。”姚启圣讨好地笑,“你看老师的诚意,衣服都换好了,保证不打扰你指挥,不拖后腿。”
“那也不成。没有皇上的手谕,老师您一个巡抚上船,学生担当不起。施世纶,扶着巡抚大人回去。”亲手打下来小琉球是施琅这辈子唯一一个洗刷名声的机会,即使这是老师,对他恩重如山,他也不答应。
“别别,我有手谕。我真有。”姚启圣着急,哆哆嗦嗦地从袖筒里掏出来一卷明黄的布,挤眉弄眼地暗示施琅。可是施琅不上当:“老师,皇上嘉奖您治理福建有方的圣旨,学生知道。这捆着圣旨的红带子一看就不是今年新的。”
“怎么不是新的?国家困难,节约用布,用的去年的……”姚启圣急切地辩解,施琅不为所动。施世纶为难地上前,搀扶姚启圣下船。施世纶打小习武年轻力壮,姚启圣一个老头哪里扛得住?
他骂骂咧咧地下了船,望着即将起锚的战舰,一屁股瘫坐在海边嚎啕大哭:“施琅你没个没良心的,是谁教你读书?是谁在皇上面前保荐你,是我啊,我一辈子都在为了这一天,家产捐了祖坟都给刨了,你不要我上船,皇上啊,主子爷,您睁眼看看啊……我还能活几天啊。我就这点心愿,老天爷……”
姚启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好友周培公远在盛京,好歹是打仗,他呆在福建眼睁睁地看着施琅收复小琉球,什么也不能做,要他去船上看一眼,要他在澎湖的土地上跺跺脚也成啊。
他哭得狠了,剧烈地咳嗽,感受生命的流逝天命的到来,越哭越是伤心。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贴身小厮大喊着:“老爷,老爷,北京来信了,给您的。”
姚启圣没听见,还在哭着。小厮翻身下马,跑到他的身边眼泪花花的喊着:“老爷,北京来信了,您看那。给您的。皇上记着您那。是曹大人快马送来的,嘱咐说您一定要好好地看。”
姚启圣不敢置信,一把抓住小厮的手:“……真的?”
“真的!”
“怎么不是明黄的布?红色的带子上都是墨汁儿?姚安啊,是不是夫人要你拿块布哄我的?”
“是真的。老爷,曹大人说这是私信,所以有他转交,还说您看看就知道。”
姚启圣双手在衣服上搓一搓,擦干净沙子眼泪,面朝北京恭恭敬敬地磕头行礼,小心翼翼地打开,浑浊的老眼睁大瞪圆。
姚启圣在半夜里开着一搜小快船,赶上施琅的水师大军,闹着喊着要上船,小兵们不敢拦着,大海上危险又冷得很,生怕他冻出来病了,跑去找施琅。施琅一来,借着火把的亮光瞧着老师一脸底气十足的样子,一点不心虚,心里打鼓:难道老师真有手谕?姚启圣冷哼一声:“本官代表皇子阿哥们前来,亲眼见识收复小琉球的历史一刻。”
施琅面色纠结,还是担心姚启圣打扰自己指挥,或者和自己争功劳。其他人不敢动,施世纶机灵地下去木板,扶着他上来大船,言语恭敬孝顺:“巡抚大人,您到我的船舱来用一碗辣子汤。”
大海上南风呼啸,施琅将清军集结于澎湖罩屿,居中督战,下令直冲郑军船阵。刘国轩倾全军抗拒。是役,炮火交加,声如雷吼,烟焰蔽日,咫尺难辨。清军将士奋勇争先,拼死交战,鏖战终日,大获全胜,攻取了澎湖列岛。
施琅站在甲板上指挥船队进攻,先锋蓝理等率七支战舰,直冲郑军水阵。五千余郑部官兵倒戈归降,余者全部被歼。清军水师总兵官朱天贵、游击郑邦试等三百二十九名将士阵亡,另有伤者一千八百余名。
姚启圣踏上澎湖的土地,激动地跳了跳,小孩子一般手舞足蹈地大喊着:“这土地好,长庄稼。”一低头,望着倒下的将士们的尸体,血染的红土地,老泪纵横。
论战来说,这是一个要人自豪的伤亡数字,康熙称赞施琅“筹划周详,调度有方”。命从优议叙、抚恤有功官兵。
论功行赏,准备对小琉球发起总攻,朝廷对于打下来要不要守的问题,争吵起来。
四爷知道汗阿玛最终会答应守住小琉球和澎湖列岛,正式纳入大清国土,对他们的争吵听而不闻,兀自折腾着证明地球自转的小试验,太子悄悄伸手戳戳他的胖腰,大阿哥在桌子底下用脚踢他的腿。
四爷装没感受到。
太子和大阿哥磨牙。康熙对孩子们之间的闹腾视而不见,半放松地用着茶,头也没抬:“胤礽、胤禔,你们说说。胤禛,你也说说。”
太子暗瞪一眼大阿哥,朗声开口:“汗阿玛,儿臣认为,小琉球与澎湖互为犄角之势,放弃小琉球则澎湖孤悬海外,很难固守。儿臣同意施琅的建议,‘弃之必酿成大祸,留之诚永固边疆’。”
大阿哥直接:“汗阿玛,四弟要打到荷兰去,儿臣也要打到荷兰去,这才是彻底地出了一口气。将士们用命打下来的地方,哪有不守住的道理?据儿臣查到的,那地方地处偏僻,实则实肥饶之区,险阻之域,应为江zhe闽粤四省左护。”
康熙心里满意,面无表情,一睁眼:“胤禛?”
四爷摆弄他的试验漏斗,随口一句:“汗阿玛,儿子还以为整个南海都是大清的,两个小岛的问题都要讨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