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年妃一把掐住她胳膊:姐姐在御花园呢形象要紧,不能爆发。
皇后跺着脚,极力克制道:“梅花开得好,我们摘几枝,去给两位母亲插花,顺便汇报宫务。”
“遵命。”
女子们浩浩荡荡地跟着皇后走,杀气腾腾的。
马上孝惠章皇后的孝期要结束了,皇上若还是这样忙碌不进后宫,可怎生是好?!
慈宁宫里,母后太上皇后听说儿子还在守孝,震惊了,脱口而出一句:“皇帝这么孝顺,你们怎么才告诉我?”
皇后做为难状:“皇上孝顺,儿媳也不想平白说出来。只是,我们又忍不住想说说皇上的好儿。皇额涅,您见到皇上,别说我们说的。”
“……我知道了。去宁寿宫请安吧,我也要歇息了。”
“哎。儿媳们告退。”
皇后领着妃嫔们浩浩荡荡地离开。母后太上皇后歪在炕上眼睛眯眯着眼睛,严肃脸。
合计着儿子一直没进后宫!可能儿子在潜邸时候也这样冷心冷肺的。怪道她也纳闷儿子一直宠着女子,怎么这次守皇陵的事情出来,没有一个跟他哭闹求情吹耳旁风的,原来是不敢呀。
康熙一贯是深情且薄情的。
儿子原来真是多情且无情。
母后太上皇后无端气了一会儿,恨了一会儿,摇头失笑。落叶嬷嬷在花瓶里插好盛开的红梅花,示意小宫女收拾桌子剪刀,轻轻上前给圣母太上皇后调整枕头的角度,又举毯子给她盖上,提醒道:“太上皇后,皇后、年妃等人,在求您出面呢。”
母后太上皇后微微愣怔,收回自己那外头大雪般纷纷扰扰的心思,半睁开眼睛斜她一眼:“你也担心,皇帝到时候又有理由不进后宫?”
落叶嬷嬷苦笑:“太上皇后,不是奴婢担心,是皇后娘娘等人担心。”
一边换香片的飞花嬷嬷捂嘴笑:“太上皇后,皇帝勤政,疼皇子公主们。每天晚上批复折子,教导皇子公主。早上还要早起,哪还有时间门呀?”
母后太上皇后震惊了。
“皇帝这样勤快了?空闲时间门不遛狗逗猫晒太阳了?”这真是我那懒儿子?母后太上皇后瞪大了眼睛,却有点不信。“你们还听说了什么?”
落叶起身恭敬道:“奴婢听说,腊月里祭祀活动多,皇上真忙。奴婢还听说,皇上明天带着皇阿哥公主们去西山看雪,衣服准备好了。”
!!!
母后太上皇后被惊的咳嗽好几声,落叶嬷嬷忙上前给顺着后背。
母后太上皇后挥挥手:“我很好!我本来没精神的,被他气得有精神了!”
“瞧他机灵的!”当皇帝了,事情多了,该忙就忙。但懒儿子还是要玩乐休息啊。可是玩乐时间门紧呀怎么办?压缩去后宫的时间门。“这个小无赖!”母后太上皇后气急了锤着炕沿。“明儿我就和他说道说道,狠狠地训他一状。”
母后太上皇后气得牙根痒痒。嬷嬷宫女纷纷劝说,却是越说越说,主仆一群人一起忍不住喷笑:皇上那可不是天生的小机灵鬼儿?
宁寿宫中,却是一片冷肃。
皇后等人去了宁寿宫,和圣母太上皇后汇报宫务,干巴巴地站着也没一口热茶,也不敢动弹一下。圣母太上皇后冷漠的目光落在一个个儿媳身上,压得所有人低头脑袋勾到胸口龙华。
皇后见太后动怒,慌忙伏在地下,身后妃嫔跟着跪了一地,只见皇后叩首道:“皇额涅息怒,是儿媳管理后宫不利。”
“管理后宫不利?”圣母太上皇后抬手抚一抚鬓发,似笑非笑地缓缓道:“怎么皇后母仪天下掌权六宫,君恩深厚,这样风光也会不安么?”
皇后惊得冷汗涔涔而下,含泣道:“儿媳打理宫务,只是皇上体恤儿媳做点事情跟着母后和皇额涅学习。儿媳愚笨,学得慢,劳动皇额涅指教很是不安。至于风光一说,儿媳实在惭愧不已。”
圣母太上皇后目光如剑,只周旋在皇后身上,语气微妙而森冷:“如此说来,今天是皇上要你‘打理宫务’?”
皇后不敢抬头,也不敢十分说谎,只顺伏道:“儿媳不敢欺瞒皇额涅,皇上与儿媳今天并无交谈。其实是母后派人去宁寿宫吩咐了儿媳。”
母后太上皇后知道了这件事?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计划,她却吩咐皇后弹压下去流言?圣母太上皇后心思电转,一个呼吸间门已经想了很多,面上颜色稍霁,语气缓和了些:“果真如此,倒是我错怪你了。”
皇后忙低首道:“是儿媳未及时向皇额涅禀明情由,与皇额涅无关。”
圣母太上皇后也不叫起来,须臾,唇角缓缓拉出一丝弧度,神色也温和了许多。她的目光冷漠如一道蒙着纱的屏障,叫人模模糊糊地看不清真意。而声音却是柔软的,仿佛含着笑意与关切一般。“我人在病中不管事,只是今儿去御花园,恍惚听说,今天皇帝在永寿宫用饭?”
圣母太上皇后说得不疾不徐,仿佛是在闲话家常一般。然而话中的森冷之意如同出鞘的刀锋,直逼到人身上。
年妃在身后听得着急,轻声道:“皇额涅……”
圣母太上皇后横目向她,不带丝毫感情:“我问皇后的话,你插什么嘴!”
年妃无奈噤声,皇后心里一慌,赶紧按捺住自己,磕了一个头,直起身子道:“腊月里皇上实在忙得很,朝堂之事儿媳也不懂无法替皇上分忧,只想办法要他多点时间门歇息歇息。故而请皇上来永寿宫用饭,妹妹们孩子们都在,饭后去御花园散步赏花。”眼中有热泪沁出,“儿媳也想和皇上单独说说话,可儿媳也知道皇上能空出来这点时间门已经难得。皇上要赶回去养心殿,儿媳便摘了梅花给两位母亲请安。”皇后语中含了大悲,呜咽道:“皇上如今忙得遛狗逗猫晒太阳的时间门都没有,儿媳实在心疼……皇上他……”
皇后的啜泣在寂静空阔的慈宁宫听来分外凄楚,仿佛殿内蓬勃松散的红色蜡烛光也被那伤心的啜泣感染得失去了几分暖意,只黄橙橙地安静燃烧。有这样静默的片刻,沉缓的呼吸间门清晰地嗅到草药的苦涩芳香,檀香的宁静气味,殿外的花香甜细,以及混合在这些气味中的一个六旬老人的身体所散发的微微浑浊气息。
圣母太上皇后凝神片刻,再出声时已经是慈爱和蔼的口气:“好孩子,看你跪着这样累。”又吩咐陈皮嬷嬷道:“快去扶皇后起来,她也是有岁数的人了,怎么好这样长跪着。”说着又向桂花姑姑笑道:“一向总说你最体贴,怎么看皇后这样跪着也不提醒我叫她起来。我病糊涂了,你也病糊涂了么?”
桂花姑姑笑道:“奴婢哪里敢提醒太上皇后呢,皇后娘娘跪着后面的娘娘们也跪着,一家儿媳给婆婆请安行礼,难道奴婢还要去拦么?”
圣母太上皇后笑得合不拢嘴:“数你嘴甜,一味哄我高兴。”
皇后忙谢了陈皮嬷嬷的搀扶,道:“如何敢劳动嬷嬷呢?”
陈皮嬷嬷抿嘴笑道:“皇后娘娘没来前太上皇后就一直念叨,太上皇后如此看重皇后娘娘,奴婢自然不敢不殷勤。”
皇后心下终于松出一口气,忙欠身向圣母太上皇后福礼:“多谢皇额涅关爱。”
圣母太上皇后道:“赐座吧。”见皇后颊边泪痕未消,不由叹道:“你别怪我苛责你,皇帝是我亲生的,我也怕你管理后宫不利使得皇帝烦心。”圣母太上皇后的目光逡巡在年妃身上,片刻笑道:“到底是大家子出来的晓得规矩。只是你住在宫里,这样打扮未免太简素些,叫人看了笑话。”
年妃低眉顺眼,道:“儿媳念佛日久,不喜欢太过奢华。”
圣母太上皇后微笑颔首:“你能这样懂事,也不枉我这些年疼你。”
年妃眉目间门涌出感激的神色,道:“儿媳自从嫁给皇上,有皇额涅和皇后姐姐百般照拂,儿媳没齿难忘。”
圣母太上皇后神气平和,悠悠道:“你们既已住进宫里,以后就好生的,做好宫妃该有的本分。”说罢看着皇后的肚子道:“这两年还有调理身体吗?”见皇后低头答了“是”,又道:“很好。你是皇后,需记得打理宫务重要,给皇帝开枝散叶更重要,听说现下是叶桂和刘声芳给你看着,他们两个老太医好脉息,好生养着身体,再给皇家生一个嫡皇子是最大功劳。”
皇后愈发低首楚楚:“多谢皇额涅关怀。”
圣母太上皇后慈眉善目看着她道:“为着你很好所以我才心疼你。你和年妃向来情同姐妹,如今年妃还年轻,你还不抓紧点吗?”皇后微微脸红,只是垂首敛容不语。
圣母太上皇后见她只是不语,微微屏住了笑容,露出一抹慈母的忧心之色,感慨道:“皇帝身边我真正瞧得上眼的人不多。我一向看重你,你却不把心思放皇帝身上。皇帝身边没个知道冷热的人,你叫我如何能放心。”
皇后低低道:“儿媳知道了。”
圣母太上皇后微微沉吟。在这片刻的寂静里,皇后悄悄留意她的神情。这位昔日宠妃的容貌仅次于郭络罗太上贵人和太上良妃,智谋却远出于二人之上。她昔日的美貌日渐因衰老和宫廷中的阴谋诡计而黯然,升为太上皇后之后人飘了,又被胤禵和娘家之事纠缠消逝,然而多年宫廷生涯赋予她的智谋与心机并没有消退,在她力有所及的时候恰到好处地看着这个后宫。偶尔伸出的一记辣手,叫人不寒而栗。
她仿佛一个天然适应宫中争斗的人,虽然被太上皇罚了静养,然而并未懈怠迟钝。
圣母太上皇后瞅着她,肃然道:“光知道有什么用呢?要做到才好。”拉过皇后与年妃的手,郑重道:“你们两个若能好好在皇帝身边辅佐,我才安心了。”
年妃笑意盈盈道:“皇后姐姐侍奉在皇额涅身边也是为让皇上安心政务,无后顾之忧。皇额涅的嘱咐姐姐自然会上心的。”
圣母太上皇后神色舒展,颇为称意。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事,目光落在皇后身上,道:“你说皇帝今日忙碌,可知道皇帝休息的事情?”
皇后以为她真说的是皇上休息事情,即刻脸上带出来担忧,关切道:“儿媳也想着这个事情呢,皇上每天忙到熄灯时分还习惯看会儿书。”
“那么……最近谁去养心殿伺候?”
皇后心中诧异,当下明白太后所问。想起皇上压根就没在养心殿给后宫女子准备地方,她立刻屏息,神情自然道:“儿媳也不知道养心殿事情。儿媳听说,并没有哪个妹妹去养心殿伺候,只有孩子们偶尔住在养心殿。”
圣母太上皇后微微颔首:“我也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皇后和众人正陪着圣母太上皇后说话,却听年妃半低头恭敬道:“皇额涅,我们也想和皇上说说话,可我们不能去打扰皇上,皇额涅……”
皇后果断截断话头:“年妹妹,你别说了。皇上的一番孝顺,只是皇上的心意。”
胆子大的科尔沁格格在人群后头低声不忿道:“皇后姐姐,年姐姐要说,我也认为该说。我们皇上的孝心,应该要皇额涅知道。”
“住口。”皇后回头呵斥一声,再一回头,对圣母太上皇后欠身赔笑道:“皇额涅,您别生气。妹妹们年轻不懂事,回头我罚她们。”
圣母太上皇后目光凝视她们,透着作为婆婆,作为圣母太上皇后的居高临下。外头小雪在风中飞舞旋转,暖阁里温暖如春,外头花木宫人都因为下雪心情大好。只是因着圣母太上皇后最近用药不断,再好的人间门景致也似被披靡了一层迟钝之色,小吊子上的药罐咕咕冒气,仿佛黄梅天的雨气一般,昏黄阴阴不散。
虽在静养,圣母太上皇后却穿着一身簇新的耀眼金松鹤纹旗袍,头发光滑拢成一个盘头,抿得纹丝不乱,只在发髻间门只别了一枚无纹无饰的浑圆金簪。
其实她最近皮肤黄,并不适合这样耀目的金黄色穿戴,更显得人脸色蜡黄。只是,不知为何,圣母太上皇后特意做了好多件这样的服饰,从来不穿,今儿却穿了出来,好似在和儿媳妇们显示,自己和佟佳太上皇后一样身居后位有资格穿金黄色用明黄牡丹龙华,更有资格简单盘头不做宠妃姝丽打扮。那丝丝执拗,从她低垂的眼角、削瘦的脸颊、浑浊的目光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皇后想起圣母太上皇后的过往,心下更是悚然,已经跪了下去,道:“是儿媳没有管好她们,儿媳有罪。”呼啦啦的,妃嫔们跟着她再次跪了一地。暖阁的空气都凝固不敢呼吸。
圣母太上皇后微微扬眉,抬眼淡淡看皇后:“你知罪?”这样平平常常一句,仿佛皇后并不是去因为弹压流言领罪,而是寻常遇到妃嫔口舌之争领罪一般。
皇后低首敛容,静静答:“是。儿媳知罪。”
“那末,”她打量皇后一眼,“皇帝有什么孝顺事情我不知道?”
皇后心下一紧:“皇上的事情,儿媳不言。”
圣母太上皇后“嗯”了一声,脸上的皱纹一松,似开了一朵舒展的千伴菊花,撑不住笑道:“起来吧。我原瞧着你多稳重的一个人,如今也学会油嘴滑舌了。”
皇后接过来陈皮嬷嬷手里的药碗,讨巧地笑道:“儿媳惭愧,怄皇额涅笑一笑。”
圣母太上皇后抬手刮一刮皇后的鼻子,笑叹道:“原本实在不想喝了,就瞧着你这点孝心吧。”说着将药汁一饮而尽。年妃眼明手快,见圣母太上皇后喝完药,取了绢子在手为其擦拭。圣母太上皇后见其他人还跪着,道:“都起来吧。年纪轻轻的膝盖嫩,别跪着地砖。”说着向年妃招手,“皇后不说,你来说说。”
年妃亦笑道:“皇额涅,我哪里敢呢?”说罢自取了蜜饯来奉在近旁。
圣母太上皇后摒弃左右侍奉之人,只留了陈皮嬷嬷与桂花姑姑,懒懒道:“要你说你就说。皇后故意和我打哑谜等着我问她呢。我在,你别怕她。”年妃听得太后语气不善,刚要分辩。圣母太上皇后微眯了双眼,浑浊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而清明,冷然道:“到底有什么事情,关系到皇帝什么!”
年妃微微一窘,答:“是。”旋即浅浅一笑如微波,“皇额涅,是儿媳说错了话,请您责罚。”语毕微有黯然之色,低头咬唇苦涩道:“儿媳只是心疼皇上。”
彼时她身边正好有陈皮嬷嬷在插梅花花瓶,深红色的梅花花瓣映得她雪白的脸庞微有血色。圣母太上皇后微微一笑,而那笑意并没有半分温暖之色,直叫人觉得身上发凉:“宫里事情我一向不管,但是有关皇帝的事情,我需要知道。他是我亲生的儿子。年妃,你说吧。”
年妃一笑宛若窗台上一盘冬天开残了的白牡丹:“皇上在给皇祖母守孝。”
圣母太上皇后似乎怔了一瞬,目光扫向皇后。皇后微笑,容色孝顺而崇拜:“皇上至诚本是一片孝心,儿媳感动故而不想四处说。”
圣母太上皇后无声无息地松了一口气,含笑道:“你们都好。”说着拉过皇后和年妃的手拍着道:“姐妹两个都是笨心眼儿,这么久没有和皇帝单独说话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皇后笑道:“皇额涅这样说,可是嫌弃儿媳成天在您跟前晃悠碍眼吗?”
“这是和我撒娇呢。”圣母太上皇后笑吟吟道:“这么大人了还皮实。天色已经不早了,今天呀,我是嫌弃你了。只是今天下雪了,用了热汤再回去。”
皇后眉开眼笑,领着妃嫔们福身行礼:“儿媳谢皇额涅关心。”
如此说笑了一晌,天色渐晚,众人用了热汤齐齐告辞。圣母太上皇后殷殷嘱咐皇后道:“记得调养身体,孩子多了热闹。”
皇后微微尴尬,依旧笑道:“是。”
起身踱过宁寿宫的重重殿宇时,皇后才惊觉,贴身的背心衣衫已被逼出的薄汗沁透了,这依稀的汗水仿佛提醒着圣母太上皇后的老辣与沉着。年妃不解其味,瞅着她额头细汗笑言:“姐姐还是这样容易出汗。”大雪蔽天地,夜晚的风呼啸狂狷。时近年底的夜光,沾染了雪花的雪光飘来冬日花儿的甘郁芳香,叫人心境为之一爽。皇后把将要涌起的笑容无声无息的压制了下去,心里恨不得冲夜空挥舞拳头大喊又熬过一关了,面上却是毫无表情。眸子虔诚垂下,只看着脚下的雪路,专注听着花盆底落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声音。皇后安安定身,如今的生活美好幸福,她一定要全心守护。
进了宫,做了皇后,她也是爷的当家主母。
出了宁寿宫仪门,科尔沁格格转身娇媚一笑,爽朗朗道:“听闻皇上明天带着皇子公主们去西山赏雪。妹妹才疏学浅,却也听说西山是北京赏雪最美的地方,金国的金章宗、元代著名书法家鲜于必仁和明永乐皇帝都喜欢去呢,可见是个聚集天地灵秀的好去处。”
皇后淡然一笑:“历朝历代都有帝王宰相文人墨客喜好西山赏雪,只是皇上带孩子们出门,并不单是赏雪看风景,而是深入民间门。”皇后凝眸她姣好脸庞,不觉感叹年轻当真是好,也或许是自幼养尊处优,她的脸庞饱满得如明月一般。“妹妹可知‘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大雪降临,工部和顺天府衙门要关注贫困房屋能不能撑得住,关注大雪下几天是否影响明年收成。自入冬以来西部和北部严寒,到正月更冷。为此皇上对粮草运输关注异常,‘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将士们守卫边疆,方有关内和平安乐。”略停一停,“本宫略有耳闻,妹妹自幼熟读六书且喜欢弓马骑射,本应嫁在草原自在,却主动和皇祖母求情要进关嫁人,可有此事么?”
科尔沁格格睫毛微动,“咯”地一笑:“我嫁进来两年了,皇后姐姐只知道这一点儿我的事情吗?听皇祖母说,皇上是天底下最俊俏的儿郎,见了喜欢便要嫁了。”
皇后且讶异且惊喜且糊涂:“如此主动之事如何不是人间门奇女子?也恰恰因此豪情,妹妹才能与皇上结下缘分,无怪乎皇上也夸妹妹针线好。来日妹妹得空,也让我们瞧瞧功夫,只当让我们长长见识。”
她嫣然一笑,云袖轻拂如霞光轻盈:“皇后姐姐您是皇后,年姐姐也是不同,所有的姐姐们都比我资格老,皇上夸我针线好,可能是觉得不再需要夸姐姐们呢?等有空皇后姐姐安排,妹妹也乐意和姐姐们切磋呢。”说罢径自盈盈踱开,再不理皇后等人。
其余人纷纷告辞。年妃扶着皇后漫步,见走得远了,方敛容道:“主动请求嫁进关一说不知真假,别的小姑娘喜欢皇上我看得出来,这位……但姐姐何必留意她?”
“你也以为她费恁多功夫只为有‘子嗣’么?”皇后凝视她那已然看不见的离去的身影,“如此处心积虑又野心外露,只怕非表面简单。”当下也不多言,上了轿辇,皇后见无人,方悄悄对年妃道:“我瞧着她今儿的一句插言,进了……眼了。”
年妃抿嘴一笑,拨一拨银镀金蝶恋花耳坠子,道:“姐姐不知道其中的缘故,一则是因为我曾经也是进了……眼了的人,我知道……只是利用我打压姐姐其实最是重视姐姐;二则么……”她微微压低了声音,“她的学识聪慧当真要我震惊,我几次遇到她看书写字不同凡响,”她停一停,又道:“若不是她急于讨好皇上,如何会有今日冲动之插言。”
皇后淡淡道:“我说呢,她是什么身份的人,却肯失仪……。”
“科尔沁妹妹是骄纵,当着……的面如此放肆,连去慈宁宫请安也寻了个由头便自己去了。”她微微叹息,看着皇后道:“也难怪她要心高气傲要切磋,我是不能骑马打猎的,全靠姐姐安排其他妹妹陪她了。”
皇后不以为意,只笑道:“她年轻气盛,我偏不和她争斗风头。你想……方才的神气,也是要看我是否能忍得下她的气焰,我们东西六宫是否真真和顺……”话未说完,轿辇一个缓慢停顿,整个上半身向前微微倾了出去。
力道不大,算是应急中的缓慢了。随行的琴音和小花瓶子一看,忙挡在轿辇的出口,恭敬扶住两个主子倾斜的身体。与此同时,抬轿辇的内监们赶紧站稳了脚步,惊惶失措跪下道:“奴才们有罪。”
皇后见年妃脸色发白,顾不得动气,忙道:“妹妹没怎么样吧?”低头只见她一手牢牢地抓住自己手臂,自己的一只手紧紧地抓住她肩膀,两个人都是一只胳膊支撑住一边扶手,另一只手牢牢握紧对方。心口一暖,忙道:“我没有事。”
年妃受到惊吓,几乎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长长吁出一口气来:“吓了一跳!”
对视一眼,彼此俱是眼中一热——这么多年来,不管侍妾格格们怎么试探嘀咕,两宫母亲怎么分化拉拢,她们始终都当彼此是最好的伙伴。
皇后心疼道:“你呀不得受惊吓,还要护着我,这几天估计又要头疼了。”
年妃讷讷道:“就是要这样,万一真掉下去你伤了身子怎么好,你可是有岁数的人了。”
心口有明光一样的温暖,眼中热泪一动,道:“我的身体好得紧,妹妹的身子难道不要紧么?”转头见琴音和小花瓶子为挡着轿辇倾倒,用力站在轿口,厚厚的冬天衣服里半露出来的脖子上有清晰可见的几道粗粗的青筋暴起,忙安抚道:“别怕,你们怎么样?”
琴音连忙摇头,一脸焦灼:“娘娘没事就好。”说罢转头厉声喝斥,“一群糊涂东西,怎么抬的轿子!上头坐着两个娘娘,这般不上心!”
若一般情况下,宫里训练有素的轿夫抬辇,那是一碗水在上面也不会洒出来一滴的水平,何以有刚刚的状况?难道是圣母太上皇后给的警告?
一念之下不由勃然大怒,皇后按捺住心口的慌乱,冷了脸,曼声道:“怎么回事?”皇后自从住到宫里总是和善温柔,众人见她动怒,早已慌乱跪下,吓得拼命磕头不已。
年妃按一按怒气,冷道:“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停下来?”
为首的一个太监满脸冷汗,忙叩首道:“是……是……是奴才们看见……”
皇后刚要问“看见什么……”听见一声呼喊:“嫡额涅!额涅!”
甜虾!
皇后和年妃忙慌下轿子跑到前头,一眼看见一个雪球球坐在雪地里,跑进来确认是自家的小甜虾,顿时吓到了。
“甜虾!”皇后伸手要抱。
“甜虾你怎么在这里?”年妃急得眼泪出来。
哪知道小甜虾伸胳膊要嫡额涅抱,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听见额涅问她,还气恼地哼哼了一声,放下怀里抱着的猫儿,戴着厚毛手套的手笨笨地一拍胸脯:“嫡额涅!额涅!是我挡住轿子的,你们不要责骂轿夫。嫡额涅!额涅!我要找阿玛,我要去参加养心殿议事,我明天也要去西山玩。”
奶声奶气的,却是瞪圆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宝石大眼睛,鼓着胖胖肉肉的脸颊。披风有帽子,全身穿着毛茸茸的只露出来一张精雕玉琢的雪白胖脸,华丽耀眼的孔雀毛披风上落了一层雪花,远远看着真好似一个大雪球球,怪道轿夫走近了才看见她。皇后和年妃确认她穿得厚没有冷到,再一想想她说得话,顿时哭笑不得。
皇后回头吩咐一声:“琴音,小花瓶子,给今天的轿夫们各赏赐十两银子喝酒压惊,叫他们都回去吧。”打量周围,已经到了御花园仪门了,门两边跪满了跟着甜虾的奶嬷嬷宫女太监。“你呀,顽皮。”皇后屈两根手指头捏捏甜虾的小鼻子,感觉她小脸上热乎乎的,可见真没冷到,放了心。
“甜虾要去养心殿,哎呀,天儿还下雪呢。”皇后吃力地拎着胖孩子到御花园门廊下,年妃要给她拍打身上的雪花,她却自己跳着跳着,蹦下来阵阵雪花,自己笨拙地拍拍胳膊窝:“嫡额涅暖暖手。额涅也没戴手套。”口中喊着,眼睛却还是望着嫡额涅。“嫡额涅抱着猫儿暖和呀,嫡额涅,我要去找阿玛呀。”
“噗嗤”一声,皇后和年妃互看一眼,这下是真无奈了。
小孩子机灵,知道去找了阿玛,所有的要求就达成了。
年妃看向照顾甜虾的宫人,甜虾的一个奶嬷嬷喜塔腊氏恭声道:“公主做完了开蒙功课,去找十九阿哥玩,十九阿哥的奶嬷嬷正在准备十九阿哥明天出门的服饰,公主看到了便问,问了后闹着一起去。十九阿哥着急去养心殿议事,要哄着公主睡觉……公主睡了一觉醒来,听说娘娘还没回来,就,就找来了……。”
得嘞,这绝对是在十九阿哥面前装睡,等十九阿哥走了便醒来了。
年妃:“都起来吧。”
喜塔腊嬷嬷一低头:“奴婢拦着公主,公主生气,罚了奴婢们跪着。”
年妃一愣,皇后接过来琴音抱着的胖猫儿,和手炉·猫儿四目相对,也愣住,齐齐看向甜虾。
甜虾一扬略淡的小眉毛,斜飞入鬓的修长眉毛变飞舞起来,乌黑明亮的眼睛却是笑了一下:“额涅给你们求情,都起来。”
霍!
喜塔腊嬷嬷领着宫人起身,年妃好似不认识一样地看着闺女,皇后弯腰靠近她,面对小孩子学大人管教宫人的架势,摇头失笑:“我派人去找你大姐,你大姐若答应,抱着你去养心殿。若觉得场合不合适,不答应,就乖乖回去睡觉,好不好?”
小甜虾刚要答应,眼珠子骨碌骨碌一转,小奶音清脆有力:“嫡额涅,去找大哥和二姐呀。”
皇后和年妃一起喷笑。
这么小就知道办什么事要找什么人了?大公主最是守礼,是皇家模板公主。大阿哥守规矩但更疼弟弟妹妹,二公主最是不守规矩的。
皇后手上摸着猫儿脖子,含笑道:“我派人去,不拘束哪个哥哥姐姐有空,好不好?万一你大哥和二姐正在奏事情呢?”
小胖脸顿时皱巴起来,不情愿地回答:“好吧,女儿就等等吧。若是大姐姐出来,女儿就自己去找阿玛哦。”
还会自己去找阿玛了!看把你能耐的,学会走路了是吧?
皇后忍着笑吩咐前来迎接自己的海嬷嬷,示意宫人撑伞,和年妃领着熊孩子慢吞吞地朝栩坤宫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