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没有近视眼。”四爷很是无奈。
“那为什么四爷不睁开眼睛看看我那?”
四爷的语气更无奈了:“姑娘,美不美,应该问姑娘的心上人。”
“真好。我的心上人,正是四爷那。”
“……”
姑娘蹲在他的摇椅边上,静静地看着这位传说中的,活阎王,雍亲王。皮肤白皙,面孔若少年,斜飞入鬓的眉毛英挺俊秀,长长卷翘的眼睫毛下是一双清亮深邃晶莹剔透要人心折的眼睛。悬胆鼻下,是一张形状完美略薄的唇,微微有点苍白,要天下的女人看了,都想亲自去要它变得红润起来。
她在心里一点一点临摹他的长相,只觉得心中怦得一跳,四面暮色,无限温软的夏日微风,静得如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她犹疑伸不出手去,暗暗交握着,手心细密沁出汗来。
隐隐有歌声从院子外的河边传来,渐渐听得清了,原来又是同伴阿娇在歌唱,唱得正是她一直在唱的那首山歌:“春风三月暖洋洋——杨花落地笋芽长——记得去年同郎别,青草河边泪夕阳——郎捉篙儿姐放船,两人结就好姻缘……”
四爷的眼睛慢慢睁开,目光一清如水,澄净明亮,声音柔和若四月的暖风,带着一点愉悦的欣赏:“姑娘请听。”
姑娘低声回答:“听见了。”
“那歌仿佛是刻在我心上,这时候听到不由得心神激荡,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姑娘轻轻叹息道:“生来识得风波恶,不怕江湖行路难。四爷天家贵胄,却能想着老百姓,我都不舍得杀了四爷了。”
四爷不由开心地笑了。脸上露出那样温润如玉的温柔与惊喜的神色,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下明亮得如同夏天最最明媚灿烂的阳光。
“姑娘这话,是天底下最动听的了。”顽皮地眨眨眼。
“比四爷听到的情话都动听吗?嗯?”声音娇媚中带着世界上最美丽的诱惑。
“情话再动听,也要有命听。”四爷一本正经。
“这,倒是真理。原来四爷还是惜命的。”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九命猫都惜命,更何况爷只是一命四爷。”
“……那四爷,为什么要来江南那?”姑娘的身体朝他靠了靠,一双妙目盯着他的嘴巴眨也不眨,好似要听到他最真的真心话。
四爷微微一笑,翩然如玉。
“姑娘的问题,犯了逻辑错误。爷来江南,是因为这里有天灾,有。爷惜命,是因为生活很美好。”
恰是人间七月天!蝶飞燕舞,花开草茂,山水情浓,生机勃勃!
天空是清澈蔚蓝的,色彩虽纯但轻透,好似清新的画儿一般。风则在空中回旋游荡,时能听到它在林间游玩时与红花绿叶嬉戏的轻柔笑声。嫣然长开的绿油油叶子,在阳光下泛着清翠的光泽,翠得让你眼前一亮,翠得好似能点亮你的心。
良久,姑娘轻轻道:“这是荷花的季节,深深浅浅的荷花密密匝匝地压满了湖泊池塘,香气远远的就能闻到。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和姐妹们划着小船,拿了竹篮采摘莲蓬和荷花荷叶。熬粥入菜调味很是不错;拿来泡澡,养护皮肤更是好。还有玫瑰花,不过玫瑰花有刺,又要选开在正盛时的采,未全打开的和快开败的都不能要,一上午,才摘了小半篮子,而我腰已经站得酸酸的,额头上也细细密密的小汗珠。”
“阿娇每次都拿着手帕给我擦汗,她最是温柔的人。她还会夸着说,我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小星星会说话儿,她都看呆了,将来一定能嫁一个如意郎君,迷的他七荤八素。”
四爷听完,没有说话,只是面色沉静,默默注视着她。
此情此景,好似对儿小情人在言笑欢欢,美如画儿的画面。其实一个是杀手,一个是当今雍亲王。都装做没有任何事情的样子,一如平常说话地请安对答。
姑娘也好象想起了自己的任务,面色也一下沉静下来,缓缓起身,安安静静的一旁立着。待她把心里的感伤赶走,微笑着说:“四爷你不逃吗?我还得去摘荷花呢,趁着这几日有空,赶紧摘一些,若不然错过了,就要等明年了。”
四爷微微惊讶地笑说道:“爷要逃吗?”
姑娘听了后,很是一愣,看着四爷半天没有说话。两个人互相疑惑地对视一眼,姑娘拍了拍四爷肩膀说:“为什么不要逃?”
四爷这才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一首诗词了而已。”姑娘嘲笑道:“你们这些书袋子,随时随地都怕别人不知道你们读过书。想着什么了?”四爷微笑地看着她,慢慢吟道: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静静听完,姑娘微微一笑没有回话,好一会儿,俯了俯身子,再次行礼。
她嘴角的笑渐渐消失,嘴里苦苦的。这样的年龄早已经过了婚嫁年龄了!一面仰望蓝天白云,一面问上天,下辈子,能不能不要做杀手,只是个普通的人。
“四爷,一个女人,即使曾经受过伤,把心收藏在最深处,可却还是有着企盼,有一个人愿意用真情拨开那层层花瓣下的花心。可是那值得托付的良人在哪里?”
四爷稍作思考,摇着摇椅笑道:“……爷不懂情爱。不过,爷给丫鬟们选的夫婿,都是好儿郎。”话音里有一点点骄傲和自豪。
姑娘开心地笑了。
四爷给丫鬟们做的媒人,哪里有不幸福的婚姻?可她还是感动于四爷一片孩子气的赤子之心。
“四爷,你逃吧。如果你能逃得了,是我的命。”
“四哥逃什么!”一声爆喝响起,随之愤然下令:“都杀了!”
姑娘的脸瞬间变得煞白煞白,呆呆地看着四爷,听着外头的打杀声,手上动作快如闪电。
四爷轻轻叹息,轻的好似夏日夜晚的清风。
“砰”的一枪,姑娘倒在血泊里,漂亮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侍卫。
四爷闻着血腥气,按按眉心,瞧着她眼里的愤恨,目光里有惋惜:“姑娘,你的同伴阿娇的歌声,并不能要将士们昏迷。我很感激你,拍了爷的肩膀,给爷解毒。姑娘下毒的手段,在目前的江湖上难得一见。”
“赫赫”这位姑娘勉强撑住自己的一口气,对自己的伤势不管不顾,眼睛直勾勾的,只问:“四爷,能留阿娇一条命吗?单子是我接的。她……是来帮我的。”
“看她的表现!”胤禵杀气腾腾地出现,衣襟上还有新鲜的血迹,眼睛红红的,宛若地狱的索命鬼。“说!谁买的杀手?你们是什么组织?”
姑娘胸口中枪的伤口的血不断地流,却是不答反问:“江湖,还有组织吗?四爷?”
几年前,汗阿玛一怒之下清理江湖组织,四爷知道。
“江湖人受到打击,但并没有断绝传承。有人买杀手,就有杀手组织。……总会有的。”四爷起身,看着她。“有买卖,就有兴起。”
“是吗?将来,还有人受我一样的苦那。”她呕出来一口血,双眼开始涣散,模糊看见自己的血慢慢地流淌向四爷的千层底软缎鞋,针针线线密密缝,这是哪个女子做的吧?真好。她喘了一口气,近乎喃喃自语:“我说了,四爷就能放了阿娇吗?”
胤禵不耐烦地瞪眼:“你说了,有机会。具体的,看情况。我四哥心软,我做主!”
“十四爷……”她笑了。四爷一路南下,身边跟着一位杀神,动手毫不留情,能杀的绝不给放走一个。果然,是真的那。
“残梦会……张木匠……”
胤禵一皱眉:“爷巴不得你不说,爷压根不想知道!”朝自己的亲卫一挥手:“留那个阿娇一条命。”
这姑娘却好似没有听到他的话,张大了嘴巴,艰难地说道:“告诉阿娇,我……早活不下去了。张木匠……噶礼……”
噶礼!胤禵出手快如疾风,点住她胸口的几大穴道止血,想要留住她一条命,她艰难地摇摇头:“我……要阿娇……好好活……”祈求的目光落在四爷的身上,四爷一撩袍子蹲下身,静静地看着她:“公子有话请讲。”
胤禵有点懵,公子是什么?警惕地站在四哥身边,试图找出来她是男子的痕迹。
他确是开心地笑了,临终之前的一个笑,天真烂漫如同孩童,眼里亮晶晶的。
“四爷……将我……用男子身份……葬在这里……”
这个人的身上,都是毒。身体就是一个毒源。他早活不下去了。毒要他变成女子,多活一天受一天的罪。
胤祥回来后,得知四哥又遇刺了,气得一拍桌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们一路上的刺杀,都和噶礼有关系!”那恨得眼珠子都红了,恨不得现在就去杀了噶礼!
“冷静。”对比两个弟弟的怒火滔天,四爷反而是最平静的,随意地翻着手上的宋朝孤本,语气淡淡的。“他说是噶礼,反而不可能是噶礼。你认为,噶礼会明目张胆地买凶杀害皇子吗?”
“那也和他有关系!”胤禵蹦着拍桌子怒吼:“否则那杀手怎么不说别人?四哥你还有心情看书?”
四爷很有心情地看书:“张伯行送来的孤本,宫里头都没有。那位公子的安葬怎么样了?他是一个毒人,葬在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寸草不生。”
胤禵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听明白了,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四哥,气得四爷头也没抬,抬手给他一个脑崩儿:“告诉你多少次,他们只是杀手,能不杀就不杀。”
“不杀留着他们下次再来?”提起来胤禵就是一肚子的火气,烦躁地在屋子里转圈圈。“像这样能要人无知无觉下毒的,要人防不胜防。今天是我们幸运,遇到一个本来就活不久的。那个阿娇说了,他叫柳书源。先火花,再用特制的解毒药粉泡上三天三夜,才能下葬。”
四爷抬脚就踹:“怕的什么?这样下毒厉害的,全江湖有几个?”
胤禵被踹了一脚没站稳,站稳了就要和四哥打架。一直皱眉思考的胤祥眼睛一亮:“四哥,我有思路了!这位柳公子下毒这么厉害,一定有来头。很可能是杀手组织特意养蛊一样,养出来的高手。”
“这还用你说!”胤禵身体定住,用看傻瓜的眼神看他。
“这就是问题。你想想,毒物很贵。有这样实力的组织,有几家?”胤祥给他一个大白眼。“目前来的一批一批杀人,大都是草莽之辈。再说了,任何一个行业,凡是修行到顶尖的人,都不会轻易出手。残梦会,听着就怪怪的,不知道真假。先按照这个名字查一查。”
胤禵一听,好像有道理。摸着下巴发散思维一会儿,眼睛一亮一击掌:“四哥!十三哥!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柳公子故意接单子,就是要我们帮忙铲除他的组织?顺便解决噶礼?可能……噶礼是他的仇人?”
!!
这可真是,要人开心不起来的事情。
四爷无心翻书了,有点心情沉重。
胤祥愤怒又同情,拎起来茶壶倒杯茶灌一口茶:“最好不是。我痛恨柳公子用这样的方式。但是,亲眼目睹朗朗乾坤之下,出现如此残忍的事情,人变成毒人,逼得人只能拿命来告状,总是,要人难过。”
轮到胤禵一翻白眼:“四哥、十三哥,你们想太多了。一个杀手有什么值得同情的?不管怎么说,噶礼不光是太子的铁杆,还是汗阿玛保姆嬷嬷的儿子。我们不能随意动手。”眼里一片阴狠。“但我们也不能不管。若真是他,他来阴的,我们也来阴的!”
“你和他比?”四爷难得的表情严肃,凝视两个弟弟:“胤祥、胤禵,不管别人怎么样,你们不许做□□的事情!无关你们的身份,记住,你们是你们。堂堂正正的做人。”
胤祥胤禵呼吸一窒。
“知道了!”互相看一眼,胤祥本身就是侠义的人,做不来这样的事情。胤禵却是大大的不服气,只是不敢和四哥当面说。
四爷淡淡地看他一眼,吓得胤禵连忙告饶:“我就说一说,四哥!”
四爷待要说话,门上响起来敲门声,王之鼎在门边探头:“爷?”
四爷:“进来。”
王之鼎进来行礼,讨巧地笑道:“爷,十三爷,十四爷,戴铎派人送来一些长江鱼,有鲥鱼、刀鱼、河鱼。还有一些新鲜晚熟的荔枝。年羹尧从四川送来一些脱骨李、腊肉、泡菜等等食材。”
四爷:“你们都得了?”
“都得了。两位大人做事周到的那。有专门给我们的。”
“将水果洗了端上来。长江鱼挺好,炸一炸,再来一坛苏州白。谁送来的,待会儿叫来爷有问话。”
“奴才明白。”
王之鼎兴冲冲地下去了。
胤祥乐道:“四哥,这两个,倒是挺会来事儿?”
胤禵一眯眼:“四哥,年羹尧的妹妹,您还记得吗?汗阿玛指婚的,等你回去就大婚那。”
四爷抬手按按眉心:“记得!”
“四哥,你今天给四嫂和小四嫂子们写信了吗?”胤祥眉飞色舞的取笑他四哥。“嫂子们可都是打翻了醋坛子了。你可要好好哄一哄。”
四爷:“……”
“四哥,你还每天写信?”胤禵惊呼。“四哥,你就惯着嫂子们。”
四爷:“……”
好酒好菜,加上都心情郁闷,兄弟三个一起喝醉了。不管怎么样,大灾当前,等着救援的国人那么多任务重,且有兄弟门人们的鼎力支持,哪怕前路再渺茫,四爷也更多地有一分坚持的执信了。
这一晚睡前,再无任何有关于兄弟争斗祸害百姓朝廷的愤怒念想,只安然伏枕而卧。睡足醒来时已是次日午后,夏日的阳光是澄明的金色,隔着青竹细帘漫漫的一丝一缕地透进来,仿佛柔软的轻纱迤逦在地上,浓一条浅一条。
四爷懒怠挣开眼睛,整个人仿佛在浮在睡梦里。睡得久了,身上有潮湿的汗意,恍惚有谁在打着扇子,扇来凉风徐徐。
四爷睁眼,却是王之鼎,笑吟吟道:“爷这一觉睡得长,自从南下,爷一直早醒那。”
睡得长?
这样寂寥而清净的争斗岁月,四爷上辈子曾经日夜诵读经文,如困兽一般抵抗着内心的挣扎和矛盾痛楚,连心境亦是晦暗到阴阴欲雨、暗无天日的。从康熙三十七到康熙四十七年,再从康熙四十八年到康熙五十八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不到任何希望,只一个人孤独地走着。只有十三弟的了解和懂得,幽闭的心才能够一线天开,漏进天外无数清明之光。
若没有胤祥,或许一登基他就陷入刻骨寂寞了吧,沉溺在争斗带来的无法挣脱的痛苦和凄凉心境之中,这样无声无息地沉溺到底,任由孤独啃噬。
若不是胤祥,若不是胤祥宽大的容忍自己的坏脾气、懂得自己的抱负,四爷也许真要走到那样的一天了,和汗阿玛如今一样的高处不胜寒。四爷,曾经真的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宁可孤独,也不要掺了假的情感。
错过了青春的时间,失去了那样多亲近的人,隔着红墙碧瓦琉璃翠影的笼罩下的无数刀光剑影、官场修罗。兄弟两个忘却悲喜,各执一杯美酒,相看桂花。
胤禵倚靠在门上,远远望着四哥,含着莫名的一缕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果然四哥即将迎娶侧福晋,人都欢欢喜喜的。”
其实仔细看去,胤禵的眉眼是与自己还是有五六分像的。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血缘很奇妙,就如同胤祥和十三公主、十五公主。模糊记得,上辈子十三公主嫁人后难产,就是因为收到胤祥被汗阿玛贬斥的消息。即使他们平时联系并不多。
偶尔,四爷也会在和这辈子的姐妹相处中,想到上辈子除了六妹妹以外的姐妹们,包括最终和他反目成仇的三姐姐。如今,上辈子的一切真真切切地已经远离了他的生活,时空两隔。撇开情义恩怨,偶尔还带着上辈子悲伤痛苦的气息要他惦记的,只有汗阿玛和胤祥得知十三公主难产去世的压抑哭声。
其实上辈子,四爷自从开府出宫,和姐妹们的相处不多,尤其是年幼的妹妹们。年幼的弟弟们也是。可谁能想到那,最终一心帮助自己的,都是这些年幼弟妹们。
四爷还记得,那是老十七最后一次来看自己,他的神色从容而有些忧伤。
“皇上,已经雍正十三年了,日子过的真快。”他缓缓说道。“皇上,你好生休养,臣弟的身体有点不舒坦,后面几天不好来看你了。”
四爷吃惊,依依不舍:“你生病了,不能来看朕。等朕好了,去看你。”
允礼关切地道:“皇上,我们以前拼命办差,是因为大清迫切需要。现在啊,我们的计划完成一段了,我们都要好生休息休息。身体好,才是进行下一段计划。”
他望着十七弟鬓角新生出的白发,想起多年来十七弟对自己的种种照顾、办差的用心,心中感念不已:“十七弟跟着朕,这些年实在是辛苦了。从今以后我们都好生休息。但是朕有个念头,十七弟在宫里宫外,能为朕多多看顾弘历和弘昼,朕便安心了。”
允礼眼中隐隐含泪,道:“皇上放心就是了。”
他伫立门边,望着允礼远去的背影,想他自胤祥走后的种种拼命,对自己各项命令的知心知意,心中不由一酸。而如今,连允礼也生病了,他与兄弟们之间的缘分,便又少了一份了。
然而对四爷而言,桂花树——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漾起一温柔的笑意。
每年九月九重阳夜的桂花,开的如斯洁白纯净。每每在伤心时,脑海中想起十三弟、十七弟都在的时候的欢笑言语,记忆染上了这样洁净的安宁气息。
张伯行见四爷微笑,不由问:“四爷,你在笑什么?”
四爷这才惊觉过来,轻轻地摇着摇椅,微微浅笑道:“想起了从前见过江南桂花,所以笑出来。”
张伯行道:“北方的桂花,和南方的桂花,不大一样,也一样。‘不是人间种,疑从月中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下官还记得,中进士那年的桂花,真真是蟾宫折桂,飘飘然要成仙。皇上也喜欢桂花,兴建的行宫里都有桂花树。桂花,是美好、吉祥、高雅、荣誉和富贵的象征!”
四爷点头道:“世人用桂花比喻科举考试前三名的学子,状元是丹桂、榜眼为金桂、探花为银桂,称登科为折桂。对进士们称呼‘桂冠’,可见对桂花的欣赏和喜爱之情。皇父用‘入时太浅,背时太远,爱寻高躅’形容张中丞,确实不是一般的夸奖。”
张伯行一愣,默然半响,还是激动道:“世人不光赞美桂花,更是用桂花寄托情感。开在深秋,难以入俗流,只爱追寻那高尚的行迹。即使生不逢时,怀才不遇,也不能随波逐流,与世推移。皇恩隆重。下官日夜感激于心。下官当年年轻气盛,……如今,只余惭愧二字。拼尽余生,力所能及地做一点事情,再辛苦,也不觉得苦。”
“四爷,人事艰难啊。皇上没有护着臣之前,臣举步维艰。皇上护着臣,同僚们羡慕嫉妒臣,暗地里还是一样的使绊子,臣这官儿还是不好做,事情还是一样的不好做。”摇头苦笑。“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和四爷说起来这些。臣失仪。”
四爷听他这样说,内心里有几分理解的。皇父越是护着哪个大臣,越是将这位大臣将置于炭火其上烤着。
被护着的大臣们内心里感激万分,其实也是惶恐不安的吧。
当然,没有心,或者一心朝上爬完全不要做事只管享受权利的,除外。
只是,不管如何,要想做事,必然要遭遇艰难。而有皇父护着,在大臣的心里,这份情意才是最重要的,虽苦亦甜。
张伯行颇有点失落道:“这次赈灾,是臣没有做好。臣以为在江苏做过官儿,……托大了。幸亏四爷前来。”顿了顿,又苦笑道:“臣却是拖累四爷,……无地自容,却又不敢自轻自贱,只能奋力补救。”
四爷安慰道:“张中丞在皇父的心里,永远是‘一树香风’、‘色浮金粟’。皇父知道,张中丞有这份高洁的心。”
张伯行释然微笑:“是啊,在臣心中,一树桂花永远是座右铭,永远是臣对皇上的保证。”
张伯行笑得十分欢悦,连藏青色的官服也仿佛被月光染就了姣姣的色泽,衣角翻飞,飘飘若举。张伯行此时已经五十有余,也从一个热血进士变成老练官员。只爷见他神情,颇有当年太和殿蟾宫折桂高中进士的风采。
四爷眼见月上中天,时辰也不早了,才起身去休息。衙门后院书房里,灯火通明,张伯行送四爷回来,和李卫等等官员们在灯下继续整理,整个赈灾过程的文书数据。
七月的苏北,太阳像一个大火球烘烤着大地,大地大张着嘴仿佛渴望得到雨水的滋润,那里的人为了一口水可以去拼命。几条河床中心,像游丝般屏细的河水,在缓缓地朝着□□着,企望延续它那无望的生命之旅。山龟裂的大地仿佛历经风霜后老人脸上的皱纹,那么清晰的深刻,那么无奈的哀伤。这是一个燃烧的世界,偶尔一声鹿鸣虎啸,划破了这沉沉的静寂,那长长的尾音滞留不里面含着死的恐惧与生的艰辛。
炽热的骄阳伸出火舌舔舐着苏北的每一寸土地,对于数万万苏北人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对于救灾的人,更是。
旱灾中,庄稼枯死,蔬菜水果都不长,后半年的收入都没有了,为了一口吃的卖儿卖女卖能卖的一切,会进一步造成土地兼并,有钱人以前十两银子买一亩地,到那时候,二两银子就能买一亩地。大量的平民被充作佃户,更多的平民为了一口吃的,一条河渠聚集起来挥舞镰刀锄头打的头破血流死伤无数。
而四爷要阻止这一切,要江南人都有吃有喝,要得罪全江南的官员士绅富商甚至豪门奴仆们,所有,所有的,正红着眼睛盯着灾情进展,趁机搜刮土地的人,正准备伺机闹事的地痞流氓们。
张伯行打一个哈欠,抓起来茶杯灌一口浓茶,感叹道:“粮食有了,只是暂时救济。下面的事情才是艰难。因为四爷调来粮食,奸商们哄抬物价粮食涨价没有成功,不知道又想出来什么办法那?”
李卫年轻,精神头还好,他对于这些文书数据等等也不会,正在外头廊下训斥一个偷懒装病的官员,听了这话,笑道:“张大人,您这一说,我倒是有想法了,……”瞅着这官儿,皮皮地道:“你这官儿,是不是怕得罪人,故意装病啊?你可别说你真有病要请假,这大夏天的在冰窖里泡一泡,谁都会得病。”
那官儿被他几句话吓得连连告饶,本就生病的脸越发苍白,站都站不稳:“李爷,下官哪里敢?下官身为朝廷官员,这样时候只当尽力,岂能临阵脱逃?”
“嘿。你们这些官儿,我还不知道?临阵脱逃还是好的那。没有背后捅一刀子,李爷我都对你另眼相看。”
“我……我……”这中年官儿扑通跪下,哭诉道:“李爷,难办啊。事情难办啊。粮食来了,救过这一关了,下面的,我们不要办了吧。天灾,我们能怎么办那?拦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啊。李爷,下官也有家小啊李爷……”
李卫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他,冷笑道:“你有家小啊。我还以为,你没有家小那。前儿有人告状你,说你的儿子,叫王贵书的,纵容下人欺压百姓,一两银子一亩地,买了五千亩地,我还以为是假的那,还发了脾气……”
“贵书!”这官儿痛恨地呼唤一声,两眼一翻白,晕了过去。肥胖的身体“砰”的一声,倒在青砖上。牙关紧咬,脸上的表情还是不甘的。不知道是不甘儿子不肖,还是不甘被告发。
李卫因为他的模样吓了一跳,上前试试他的鼻息,乐呵道:“就这点胆子,还想发国难财?”看向其他官儿们,横眉竖眼的一撸袖子:“你们谁要请假的,谁要生病的,谁家里还有家小的,……李爷今天划出来道儿,以前的统统过去,现在、将来,不按照四爷和张大人救灾命令办事的,这就是例子!侍卫们进来!去查抄他的家!看看,到底有多少民脂民膏!敢在李爷的面前穿补丁装大头蒜!”一脚踢向这个官儿官服上的补丁,响亮地“呸”一声。
官员们都低头不忍心看,有幸灾乐祸,也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更有恐惧害怕。
张伯行环视一圈,微笑安抚道:“诸位莫要慌,只要你们将事情办好,就不用担心这些。至于你们跟着四爷和本官做事,可能会遭遇的报复排挤等等,也都不用顾虑。郎朗乾坤,本官坚信,一定是大道盛行!”
官员们不由地精神一阵,忙应着:“大人请放心。吾等不敢怠慢这身官服,更不敢有负皇恩。”
不管将来怎么被富豪豪们联合起来排挤打压,先把眼前这一关过去了。活阎王来了,能怎么办?命中有此一遭儿。官员们无奈地安慰自己,麻利地干活儿。这好歹也算是为国为民一回了,骄傲!
四爷静静地看着,他受不住这份热,只有早上傍晚出门看看。一般事情都交代给胤祥和胤禵。
胤祥跟着看几天下来,看出来一些苗头,这一天傍晚他骑马回来后,洗澡沐浴换了一身衣服,晃到四哥的屋子里来,瞧着四哥一身蓝色缂丝宽袍大袖,好似山水间的书生公子飘逸逍遥,不由地笑出来。
如今江南官场上的议论纷纷,江南士绅豪们和官员们争斗利益,都不敢动静大害怕四哥出面的小样儿,谁能知道,四哥是被酷暑给折磨的不能出面那。
他坐在藤椅子上摇着芭蕉扇,用了几杯茶解了渴,瞅着四哥在书桌后安静看书的完美侧脸线条,尤其这夕阳的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脸上,真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整个人熠熠如明珠生辉,在暗淡天色里散发出一种温润夺目的光彩来。
王之鼎端上来几盘小菜点心,胤祥最近颇为喜欢炸长江鱼,吃的津津有味。
瞅着四哥消瘦下来的脸颊,又是心疼又是感叹地说道:“其实,目前大清的官儿,大贪大恶的几乎没有,大都是平常官儿。毕竟也是经过几次整顿了。只是这些官儿,只能办好一般的常务,遇到大事情就慌了。管不住家里人也是正常,现在牛鬼蛇神都冒出来,谁知道家里的谁有什么心思那。”
四爷一声冷笑:“四哥还要体谅他们不成?”从书本里一抬头,提笔在书页上写着批注。
“哪能那?”胤祥忙给四哥端茶讨饶道:“是他们顺着四哥您来。那犯事儿的,不管什么原因,犯事就是犯事!那刑部大牢里头再闹腾,关押的大半也都是真实有罪的。国法高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