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 151 章三合一

康熙一面看着,一面脸色渐渐凝重,最后猛地站起说:“吩咐快马每日来报信!”外头跪着的军士,高声应道:“嗻!”磕完头,转身快跑而去。

康熙坐下后沉声说道:“传旨!十八皇子胤祄病重,即刻准备回京。”又接着道:“朕要见扎什郡王。”梁九功身子一抖,磕头领旨后,匆匆而去。

帐内当班的太监都大气不敢喘地静立着。四爷难免心里惴惴,如今事情怎么发展他是一点头绪也无,难道十八弟这辈子还是熬不住?他拼命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任何一点有关十八阿哥的事情,只能告诉自己小心着。

今天的事情很多,好不容易熬到议事结束,才发觉自己竟然一直坐着一动没动,现在走起路来全身还是僵硬的。康熙自己接见蒙古王爷们,又是商议了一个时辰。蒙古王公们明天送康熙,再陆陆续续地离开,也开始收拾东西。

一路上,周围虽人来人往,忙着准备行囊,却都压着声音,全无前几日的热闹。四爷静静地往回走,想着该如何快速把答应家人的礼物都整好。

又要跟着处理政务,又要准备礼物。但也许因为一再告诉自己千万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出任何差错,所以虽很累,但精神却还好。晚间正在让几个太监小心打包裹,忽听得远处嘈杂的声音,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一面留着心,一面继续忙着手头的活。

过了一会,嘈杂的声音没了,又恢复了先前的安静,四爷也没再理,直到把所有礼物包裹好后,又放置妥当,这才回了万壑松风殿看看太子。

一进暖阁,八贝勒胤禩就面色严肃地迎了上来,拉着他坐好,小声道:“看样子,四哥还不知道。”四爷怔了一下,忙凝神细听,“太子爷刚发疯要出去散步,谁也拦不住,骑了蒙古王爷进献的御马,引得蒙古人闹了起来,说是献给皇上的御用之马,却被太子拿来玩耍,如此大不敬,瞧不起他们。”四爷一眨眼,御马放在马厩里,太子去马厩做什么?

忙问:“皇父怎么说?”胤禩悄声道:“还能怎么说,为了平息蒙古人的怒火,当着所有蒙古人的面斥责了太子爷。”他轻叹了口气。“这要是我们任何一个,在十八弟病重的时候,抢蒙古人的御马取乐……啧啧。”四爷听完后,静静地看着他。

想了会,认真叮嘱胤禩道:“明天早上动身回京,一路上不管多累,一定要打起精神,否则一个不留神,只怕就是大祸。”

胤禩忙点头,“四哥放心,我也这么想的。只还是要和三哥说一声。”两人又默坐了一会,遂洗漱歇息在关押太子的隔间。可心里担着事情,不知道这件事情究竟会对现在的形势有什么影响,虽然大致结果知道,可具体的过程却无从而知了,所以睡的不安稳。

四爷是基本上都不记得了,他临睡前还奇怪,小的时候,还能记得隆科多和他福晋闹腾的事情,怎么现在记忆越来越模糊那?

八爷这个先知用处现在也变成半吊子。哀怨地想这样变化下去,将来他先知的优势都要没有了。听四哥睡梦中不停地翻身,好似终于找到一个舒服姿势了,两只胳膊抱着他的脑袋,好似抱着一个抱枕一般,八爷惊吓的差点条件反射大叫出来。

混账雍正!

这都是什么破毛病!

八爷小心翼翼地钻出来脑袋透口气,又被抱住,被折腾的一夜无眠,早晨起来看着老大的两个黑眼圈,嗷的一嗓子,抓住雍正的胳膊就咬,被发疯狂笑的胤礽一嗓子吓得魂飞魄散。

八爷:“……”爷到底是什么命啊,被废的太子也能吓半死!

康熙四十七年十月十八日,在皇家三兄弟被关押的第四天早晨,康熙顾不得等大雪化了,命令大队人马用最快的速度出发。

十九日,浩浩荡荡的大营开拔,因为快报传来十八阿哥的病情又加重了,康熙的表情很是神伤,所有御前侍奉的人都提着一颗心,小心伺候着。众位皇子也都面带忧色。就连记不住哪一个是十八弟的老大胤禔都叹了口气,表达怜惜。唯有太子胤礽的表情最是复杂,恨意、不甘、夹杂着不知是真是假的忧伤。康熙听马齐说了,亲自去关押三个儿子的地方看了看,果不其然。一张老龙脸极其冷淡,要人无端地多了几丝惧怕。

一日清晨,四爷正睡得迷迷糊糊,忽听得苏培盛在帐外的声音,他和胤祉胤禩忙坐了起来,让他进来。他进来后,安也顾不上请,只是快步走到四爷身边,大冷的天,胤祉胤禩忙随手披了件衣服,凑了过来。

苏培盛面有余惊地道:“爷,昨日夜里皇上大怒!”四爷和胤祉胤禩都是轻轻‘啊’了一声。他道:“太子爷昨夜竟在帐外用小刀隔开御帐从缝隙偷窥皇上,被皇上给察觉了,又惊又怒,当场就把桌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傅尔丹赶着增调了侍卫守护在帐外。”

四爷和胤祉胤禩听完,都是一脸不敢置信。胤祉看看窗外,秋日太阳高照,大惊失色:“现在什么时辰了?我们竟然睡的这么晚!太子出去都没有发觉吗?”太子不光偷偷出去,还竟敢做出如此大不敬的事情。

苏培盛又匆匆说道:“巳时了。爷,昨天夜里你们都中了迷香。现在外头乱着那,王剡和熊赐履几个大臣又在围堵皇上,和皇上哭着。”

太子爷势力大着那,被关押也能迷晕人跑出去!兄弟三个听完,忙起身穿衣洗漱,苏培盛和其他几个小太监也在一旁伺候。都知道事情紧急,早膳就不用了。

急赶了几日路,终于到了布尔哈苏台行宫,快到京了。大家正松了口气,想着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四爷却心神越发绷紧,八爷更是紧张的夜不能寐。

因为八爷记得,上辈子康熙就是在塞外行宫第一次宣布废太子的。这辈子居然还发生了太子偷窥御帐的事情。四爷没有记忆,凭借他的直觉,他也知道,将出现大事,吩咐自己的人行动说话都加倍留了心。

晚间梁九功正准备伺候康熙歇息,三份快报送到。康熙看完后,低垂着头,静静地把手中的三张纸张一寸一寸地揉成了一团,紧紧捏着纸团的手上青筋绷起。梁九功隐约猜到,不光有十八阿哥的病情,还有通州军营和九门提督的兵马动静。

恰好,一些个毓庆宫臣工在王剡和熊赐履的带领下,例行一日又去和皇上哭。

“皇上,太子殿下是冤枉的啊。皇上,不能废太子啊。”

“皇上,您是太子殿下的父亲,皇上,太子殿下有错,您要教导啊。”

王剡和熊赐履一人一句:“皇上,太子是好的……”“太子万万不会做逆天之举……”声音越来越大,老王剡思及马上要到京了,恐惧康熙真的废太子,直接坐在地上眼泪鼻涕的嚎啕大哭。好似呼吸都颤抖的七旬老人,老迈嘶哑的嗓子破碎在秋风萧瑟里,格外凄凉。

梁九功跪在地上,不敢说话惊动,四周站立的太监也人人沉寂地站着,康熙一直以同一个姿势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往日因天子威严所慑,虽然年过半百也是精神抖擞,今夜默坐于龙椅上的康熙,却让人无比真实地觉得他已经五十五了,看着,好似六十五了。

可他再心神疲惫,他是皇帝,一个说要回京废太子的皇帝。越来越多的大臣都围上来,跟着进京的蒙古王公扎什郡王等人也在,各执一词求情的,打压的,正在喧闹,梁九功领着皇子到来,康熙神情憔悴地看着众位迅速沉默着跪倒在地上的儿子们,疲惫地道:“让随行文武官员都过来!胤礽也来。”魏珠忙应嗻,匆匆跑了。

康熙神色死寂,定定瞅着太子胤礽,疯癫的太子被看得满脸惊惶,低垂着头,伏在地上,纹丝不动。一会的功夫,此次随行的文武官员已都到齐,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康熙慢慢巡视了一圈,最后眼光仍落在了太子胤礽身上,他痛心愤怒哀伤地盯了太子半晌,最后一字一顿地沉声道:“胤礽不听教诲,目无法度,朕包容二十多年,他不但不改悔,反而愈演愈烈,实难承祖宗的基业!”话未完,泪已流了下来。底下的大臣只知道磕头,再三奏请:“皇上请三思!”康熙缓缓开始历数胤礽的罪状:

二十九年,朕在亲征噶尔丹的归途中生了病,十分想念皇太子胤礽,特召他出迎至行宫。胤礽见到朕竟毫无忧色;朕已看出皇太子无忠君爱父之念,实属不孝。

胤礽对十八皇子胤祄之病重,无忧痛之色,毫无兄弟友爱之情。

胤礽平时对王公大臣,稍有不从便任意殴打,其侍从肆意敲诈勒索,仗势欺人,激起公愤。

……

康熙一面落泪,一面痛述着,最后竟一时气急攻心,再加上几日来的伤心,念完诏书直接扑倒在地昏厥过去。全场又是一片忙乱,请太医的,叫皇上的。最后,康熙缓缓醒了过来,却再无精力说什么,只是吩咐人再次把胤礽看管起来,然后挥手,让大家全部退下去。

四爷平静地看着,和其他兄弟们一起守着康熙,望着康熙绝望悲痛到气若游丝的苍老面容,唯有沉默。

夜深深如海,一灯如豆。他望着跳动的灯烛,恍惚间,是自己过继弘时给老八,圈禁弘时的一幕一幕,走马灯地在眼前转啊转。一贯稳如泰山的俊脸上,瞬间好似被抽走了全身血液的苍白,眼睛里唯有一片空漠。

康熙想要给太子胤礽留着体面,到北京再正式宣布诏书。可是一件件事情赶着,要他在回京途中,就宣布废太子诏书。

王剡和熊赐履当场就晕了过去。

胤礽仰天疯狂大笑。

老三、老六、老八、老九、老十……脸上那喜色都不遮掩了。就连同样被关押的老大,都咧着嘴巴都后脑勺笑得一脸阳光般灿烂。

四爷记得,当时胤祐恐惧地靠近他,右手摸着左胳膊,好似冷得起来鸡皮疙瘩,说:“四哥,秋日晴朗天气的布尔哈苏台行宫清蕴生凉,我只觉得寒风森森入心,如堕冰窖之中。”伸长了脖子大雁一样使劲踮脚地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再挪挪靠近一些,似乎这样就有了更多的暖意和安全感。

廊下朱栏雕砌,从枝叶的缝隙间百转千回轻淡落下的阳光有陈旧的金灰颜色,沉沉的,有积古的幽暗。胤礽还在疯狂大笑,好似要将心肺都笑出来,五脏六腑都笑出来,目光如利刃锋芒直迫一个个兄弟们,心中无尽的怨毒化作口中放肆恣意的狂笑:“就凭你们……哈哈哈哈!就凭你们!哈哈哈哈!”一阵一阵,怆然凄然讽刺愤怒不屑孤傲,他笑到浑身抽搐,还在笑,笑得声音变形宛若受伤的狼在嚎,唯有看向康熙的目光,始终那样痛苦和不敢置信。

康熙昏了过去,被很多人围着,抬着送去救治。太子也要被侍卫押走了,可他那目光始终落在康熙的宫殿上,好似刚刚做了一场噩梦。醒来,那还是最疼他的汗阿玛,包容他一切不孝行为的老父亲,在找他要训话。

太子一直到回到北京城,还是不信康熙会废了他的。

他的汗阿玛,他的老父亲,怎么会废了他那?他是大清储君,自出娘胎,他就被封了大清的皇太子,寸步不离紫禁城。皇帝常常把他抱在膝头逗着玩,在他出花的时候,即使是三藩战乱中无时无刻都要皇帝处理政务军务,皇帝也日夜守在他的身边!他是皇太子,从他有记忆起,他就是皇太子!打小儿熟读圣人书本,精通各家文化文武全才,人人夸耀。年稍长些,皇帝就叫他学习处置政务,三十余年哪一日不见康熙三五次?父子情深无人能比,皇帝怎么会废了他那?谁这么歹毒,制造大逆的罪名往自己头上扣!

汗阿玛查出来后,一定会还给他清白!一定会狠狠地惩罚恶人!太子恶狠狠地瞪向他的兄弟们,果然!果然!他们都是他的敌人!他们打一出生,就是他的敌人!

太子开心地笑了起来,肆意张扬,意气风发,好似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一身杏黄纵马扬鞭紫禁城。

康熙的龙驾回来北京,依旧是浩浩荡荡从正阳门到午门长长又长长的队伍,东西鼓楼钟鼓齐鸣,乐声大作。城里的人们张着眼瞧时,黄伞旌旗遮天蔽日迤逦过来。四顶明黄九龙曲柄盖、两顶翠华紫芝盖、二十四顶直柄九龙盖,纯紫、纯黄大盖扈随于后,招招摇摇浩浩荡荡压地黄龙一般,从正阳门不断头地涌出。

年轻一点的没见过这排场,张着迷惘的眼只是傻看,见过康熙御驾亲征的老人们跪在地下悄声指点:这是二十四面八旗大纛,十六羽杖大纛,都用纛车载着,辚辚萧萧怒马如龙,……至此,才见到皇帝明黄辇。

没有了太子的杏黄辇相跟而出。没有了皇长子胤禔、皇八子胤禩骑缨络御马,穿团龙袍黄马褂,手按腰刀前面导路;也没有了领侍卫内大臣鄂伦岱,带着四十名二等侍卫左右护持,簇拥着车驾徐徐而行。

相同的是,后边望不断头的是亲卫军,手持出警入跸旗、五色销金旗、镫鼓、大刀、弓矢、豹尾枪、鸟铳,在寒阳之下光灼灼、亮闪闪,端的是灿烂辉煌。送驾百姓看得越发鼓噪兴奋,一街两行男女老幼齐跪俯伏、山呼海啸般高唱:“皇上万岁,万万岁!”

相同的是,四爷还是坐着马车,尽管他是一个人,迷迷糊糊地歪靠在马车壁上打着盹儿。

马车里这次只有他一个,他格外地想念十三弟。

十三在傅尔丹面前跳下马,转身看着翻身下马的新任领侍卫内大臣傅尔丹,一字字慢慢地说:“傅尔丹,我四哥在哪辆马车,你快告诉我!”说完,定定地凝视着傅尔丹。

一身紧身银边白盔的十三,背附黑铁长弓,立在黑骏马旁,阳光照射下,身姿高贵俊致,浑身气度迫人。目光却如春日湖水般清澈温和,眼睛里全是恳求、期盼、相信。

傅尔丹脚步停住,回头看了眼周围错身而过的侍卫们,目光从打马跑来的胤禵脸上扫过,转回头看向十三阿哥。

原来,十三阿哥真的进京了。

康熙是,明面上关押他,其实要他进京办差,汇同十四阿哥领着的西山健锐营,一起镇压通州大营和九门提督?

傅尔丹眼睛一眯。

策马缓缓而来的胤禵一面下马,一面问:“怎么回事?”侍卫们忙俯身请安,十三和傅尔丹却身形未动,两人依旧定定地看着对方。胤禵随意挥手让侍卫们起身,眼光疑惑地看着十三和傅尔丹。

傅尔丹闻着胤祥身上的血腥味,好似有一点点痴迷,笑了出来:“十三爷身上的熏香,真好闻。只是臣听说,十三爷受伤了要调养,不宜用内力。”

“多谢关心。”胤祥潇洒一笑,疏阔明朗的眉眼间多了一抹威势,也多了一抹不羁,爽朗地笑着:“还没有恭喜傅尔丹做领侍卫内大臣。恭喜恭喜。”

“十三爷、十四爷、傅尔丹,你们在说什么不上马?”夸岱疑惑地打马过来,要侍卫们继续按照队伍前进,自己下马:“给十三爷请安,给十四爷请安。”

“夸岱舅舅快起来。”胤祥和胤禵一起说道。紧跟着傅尔丹傲然笑道:“刚十三爷恭喜我升官儿,我正要邀请十三爷一起去喝酒那。”

夸岱击掌大笑:“这可是一个好主意。”疑惑地在他们三个身上寻梭一眼,恍然大悟:“我就说,刚刚这里围着那么多人,你们三个站在一起,太显眼了。没看两边街道人群都看过来?”

胤禵闻言大乐,也是笑道:“夸岱舅舅,我们若长得不好,哪里敢站在这里?”说着一扬下巴。

胤祥笑看了傅尔丹一眼,侧头望着胤禵。夸岱兴致勃勃地吐糟:“傅尔丹小公爷你要请酒,可有我的?你小子是我上官了,可要关照我一点儿。”

傅尔丹哈哈哈哈大笑:“夸岱,当然有你的。十三爷、十四爷,等奴才安排好,就给你们下帖子。”

“好!”胤禵很喜欢他的傲气,痛快地答应下来。胤祥却是发现他眼里有一抹挑衅,他发现胤祥凝视的目光后,不光不躲避,反而那抹挑衅更浓。

“十三爷,您敢和傅尔丹交朋友吗?”傅尔丹抱拳行礼,看着胤祥笑。

“好一个傅尔丹!果然名不虚传。”胤祥大笑,一身白色盔甲在秋日阳光下闪闪发光,如同他的人一样炫目耀眼。

夸岱不禁摸着胡子赞叹道:“好一个伏虎十三郎啊。”一把开了刃的绝世宝剑!他越看越是眼里奇彩连连。怪不得傅尔丹主动结交!

夸岱自己长得普通,最是喜欢长得好的人。他还是佟佳家功利心最低的一个,平时一般不掺和事情,和鄂伦岱不和睦,又念着四爷曾经救过亡父佟国纲的情分,因此他是除了隆科多以为,和四爷关系最好的一个,日常办差能力不够突出,但贵在用心,在贵族子弟中人缘颇好。

傅尔丹颀然岳立,容貌修伟,颇有雄纠气象,面色黑红健康,在满洲贵族里长相数一数二。他出身瓜尔佳氏,满洲镶黄旗人,开国五大臣费英东曾孙,内大臣倭黑之子,一出生袭三等公,兼任佐领之职。康熙四十三年,御马冲撞康熙圣驾,傅尔丹降服御马,要康熙越发喜欢。

夸岱一面打着手势要侍卫们都照常骑马过去,一面想着,未见前,从未想到三个美男子也是人间奇景之一,潇洒不羁的十三阿哥,明朗英挺的十四阿哥,傅尔丹相貌上略孙,可是眉目间蕴涵的豪爽精明,举止的从容大度,让人一看就想起奔跑大草原的贵族狼,十三爷看人的眼光是极好的,只是不知道他与傅尔丹有无缘分?

胤禵也看胤祥,猛然明白他的顾虑:他们现在是手握兵权的皇子阿哥了,不能随意交往大臣。万一汗阿玛来一个“结党”……?

胤禵不由地着急。

胤祥却是忽然一乐,露出来一口大白牙:“有何不敢?十三爷不敢喝马齐的酒,还不敢喝你傅尔丹的酒?”

“哈哈哈哈!痛快!”傅尔丹大笑上马:“傅尔丹扫榻以待十三爷十四爷夸岱。”说罢,伸手一指。

胤祥眼睛一亮,几步窜上去一辆金黄华盖的四驾马车,打开车门就猫了进去。

四爷在马车里突然被一阵呼唤惊醒,懒怠地睁开眼睛,痴痴看着十三,化身如歪歪的石柱。

随后而来的胤禵一面上马车,一面问:“十三哥,四哥在这辆马车吗?”四爷和胤祥忙俯身探出头,夸岱和傅尔丹骑在马上,一起朝他们看过来,定定地看着他们。胤禵双手撑着车辕一跃进来马车,惊喜地喊着:“四哥、十三哥,你们都不说话了?”胤祥还是哑巴,呆呆地看着四哥,好似他今天一早出门没有带着喉咙一样了。

四爷侧头看向他俩,紧握拳头,手心湿腻。

马车门关上的瞬间,傅尔丹脸带思索目光从我们面上扫过,落在了四爷身上。胤禵眼中隐含忧虑看了四哥和十三哥一眼,警觉地问道:“四哥,你怎么一个人坐马车?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十三弟、十四弟。”四爷伸手,左右手各自握紧了他们的一只手腕。挑着一边唇角浅浅一笑:“四哥想你们了,特意等你们。”

胤祥一愣,敏锐地发现四哥温热的掌心里凉意的汗水,张嘴要说的话和唾沫一起咽下去,直直地看着四哥的眼睛。

胤禵一个大大的白眼一翻,长长地“嘁”一声,冷哼道:“四哥,你是想十三弟吧?你还能想老十四?你有两只手,你有两个脑袋吗?哼!”

“你怎么知道四哥没有两个脑袋?”四爷挑眉一笑,清朗温和的笑容,透着风流多情,一只大手轻抚一个弟弟的额头,瞧见了他们眼睛里溢满出来的杀气和锐利。

“四,四哥!”胤祥眼睛一眨,有点傻,还有点担心,飘着目光不敢和四哥对上。

“四哥!”胤禵则是双手握住四哥的手,重重地晃了一下,惊吓又惊喜地喊着:“四哥,你不怕我们?四哥,我们回府,进宫,他们都说怕我们。”尾音里透着刚刚长成的少年的骄傲和委屈,还嘟了嘴巴。

四爷抬头给他一个脑崩儿,嫌弃道:“矫情!”

胤禵突然被打,瞪圆了眼睛双手捂着脑门,有点傻。等他反应过来,气得狠了,大吼一声:“你就打我,你怎么不打十三哥!他比我还矫情!他还说这是可爱的矫情!”

胤祥咳嗽一声。

四爷伸手扑棱扑棱他的青瓜脑门,少年人火力壮,十月的秋天里也没带皮毛瓜皮帽,四爷皱眉道:“骑马怎么不戴皮帽子?”

胤祥因为四哥眼里的关心,一抿唇,待要张嘴。一边的胤禵愤怒大喊:“四哥,我问你话那?你先回答我!我告诉你,我和十三哥办差不相上下,以后你不能区别对待!”双手还放在脑门上,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胤祥一瞪眼:“喊什么!我是你哥哥,我也能打你。你要再来一下?”

“你!你们!我和你们拼了!”胤禵太生气了,一头扑向老十三,扭打在一起。马车里空间宽敞,可不够打架的。两个人手脚伸展不开,在地毯上跟扭麻花一样地开始一场马车摔跤。四爷身体放松下来,没有形象地靠着,随着马车的行动一起一伏,开心地笑着看着。

“老十三,打小儿你就和我抢四哥。我告诉你,我现在和你一样办差了,你再敢抢,我和你没完。”

“我比你大半年多,是你和我抢!”

“他是我哥子。”

“我四哥!”

“我的!”

“我的!”

你一拳我一脚,和小时候小哥俩一人一把小木剑,在桂花树下比划,吵架,打架,一模一样。

马车进来午门口,哥仨整理整理衣服,等守门的侍卫打开车门,人模人样地依次下来马车。

胤禵激动地搓手道:“四哥,今晚上我们一起畅饮,不醉不归。”

四爷一眯眼,前头后头马车里的兄弟儿子侄子老臣们都下来了,最前头的那辆明黄马车,应该已经到了乾清门了。

汗阿玛……

“今晚上不喝酒。”四爷望着人山人海车马拥挤喧嚣的午门口,听着弘晖和弘时朝这里奔跑的脚步声,扑到十三叔和十四叔怀里高兴撒娇,沉声道:“今晚上事情很多。”

胤祥和胤禟一愣,弘晖和弘时欢呼大喊:“十三叔、十四叔,玛法想你们哦。伯伯叔叔都想你们哦,都天天哭哦。”

胤祥和胤禟还没反应过来,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谁天天哭?弘晖、弘时,叔叔们那是被风沙迷了眼睛。”是老八胤禩走了过来。

四爷的目光迎上老八的眼睛,兄弟两个彼此对一个眼神,胤禩不给众人发问反驳的机会快速说道:“今天事情很多,我们先办差事,再去给汗阿玛和皇太后、母妃们请安。”

四爷看向弘昱和弘皙红肿的眼睛木木的表情,伸手抚摸弘晖和弘时的脑门,问道:“哥哥们伤心,去陪伴他们,送他们回家,可好?”

“好哦!”两个胖孩子很开心,这代表他们也有差事了,是大孩子了嗷!

胤祥给弘晖整整歪掉的瓜皮帽,捏捏弘时的小鼻子,两个孩子好似上战场被整理盔甲一样。

弘昱还好,弘皙一脸倔强地看着上前的弘晖,跟看着仇人一样,一副狼崽子的模样。看得叔叔们都心里叹息,越发警惕自己,千万千万要稳住。

胤禵眉心一皱,随即松开。他没有四哥顾全大局,也没有胤祥的侠义心肠,只是此情此景,到底也是低沉下来。

午门口蓦然一阵安静。

压抑、沉闷。

有人放声大哭了出来。

有人低声呜咽。

有人在憋着笑儿憋得一脸青紫。

有人泪水流淌在心里,只能高高地仰着头,咽下肚子里。长远的天际深处传来轰隆的雷声,寒凉的雨水从檐间哗哗抽落,似无数把利刃直插大地之腹,仿佛也在宣泄着无尽的悲愤,无尽的帝王之怒之痛之伤之苦之猛烈。

康熙在乾清门门口下来龙撵,步履沉重的似乎粘在地砖上,虽然心事重重压迫胸臆,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谁也没带,自己撑着伞,走去宁寿宫,去接受所有的询问。

梁九功缩着脖子,吩咐人撑着一把黄色华盖上前,忍住泪意劝说:“皇上,大雨太大了,一把伞淋湿了。”

“朕知道。但是朕今天,要自己走,一步一步地走。”康熙听到自己如是回答,声音是冷漠的。雨滴打在伞上噼啪作响,狂风吹着,迎面扑打在人的脸上、身上,有些生疼,让人不禁的惊颤,又是一场秋雨。天空灰蒙蒙的好似被风雨压缩再压缩,没有了清透和明亮,空气都好像停止了流动,天与地的空间,仿佛压缩成风雨的世界,纷飞的雨线卷着宛若畅春园喷泉水法,冷气直钻人的骨髓,可是这样,要康熙心里反而好受一点儿。

皇太后站在宁寿宫的仪门口门殿屋檐下,右手腕搭在一个大宫女手里,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面前的瓢泼大雨。自从收到承德的消息,朝里翻了天,宫里翻了天,佟国维和陈廷敬都来求她出面,她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最担心皇帝的身体和伤心——废太子,还有比皇帝更痛苦的人吗?

遥遥地看到一条老迈的人影走在雨里,有小宫女眼神好兴奋地喊着:“太后娘娘,是皇上!”

“快,都快去给皇帝撑伞。”皇太后顿时顾不上其他,只心疼康熙这个模样。

康熙一个人撑伞而来,看到皇太后老迈发福的人影快走几步,极力忍住胸腔里汹涌的泪意,不等小宫女们出来门殿来到她跟前,眼泪混合雨水一起下来。当皇帝是不能在外人面前哭的,今天是大雨天,没事,别人看不出来。

皇太后见他衣服靴子都湿透了,脸上身上都是雨水,一脚下去靴子里都出水,自己接过去他手里的大黑伞,生气道:“皇帝,你这么大年纪了,下这么大的雨怎么还任性?”

康熙看着皇太后眼里的关切和心疼担忧悲伤种种情绪,胸腔里酸痛,这是他世界上唯一的长辈了,只有这个长辈第一个关心的,是他的身体。他从喉中溢出一丝酸楚,龙目湿润,泪水顺着雨水流淌面颊:

“皇额涅,儿臣的路和您的路一样,只能往前走,再不能回头了。”

皇太后心头大震,和康熙母子两个,相对泪流。

当年皇太后进宫,并不受宠。太皇太后和先皇不和睦,主要是政见不合,还有立后的人选争斗。而这些矛盾点都集中在她身上。她那时候十七八岁,有一天在御花园交流偷偷哭泣,四五岁的皇三子玄烨甩了嬷嬷宫女偷玩乱跑,见到了,问她:“皇额涅,为什么哭?”当年的皇太后说:“我哭一会儿,就有力气坚持下去了。玄烨啊你还小,不知道路只能往前走,再不能回头了。”

万万没想到,他们母子一样的悲苦命运,一个少女时期遭遇婚姻不幸福,一个晚年遭遇祸起萧墙。

皇太后疼爱地看着一身湿透的孩子,含泪道:“玄烨,皇帝,你看,我有你这个好儿子孝顺,你也一定有好儿子孝顺。长生天保佑你。”

康熙心一颤,一颗热泪流到嘴巴边,即使被雨水稀释了,也是苦涩滚烫。

进来宁寿宫,梁九功悄悄给他送来换的衣服,大宫女送上来一碗热乎乎的姜汤,康熙用了,浑身发热发汗,思及即将要说的事情,眼睛里又出来雾气。

皇太后坐在上首,身体前倾看着他,还戴着老花眼镜,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康熙,越看越是心疼。挥挥手,要宫女嬷嬷都退下,忍不住关切地问康熙:“皇帝,你还好吗?你的脸色很是虚弱。”

“皇额涅不用担心,儿臣尚且能坚持。”康熙此刻更愧疚不安。“家事不宁,国事不安,都是儿臣的错。儿臣在回来路上收到信报,大臣们此番还要劳动皇额涅,儿臣惭愧。不能要皇额涅安养,反而为不肖子孙们操心。”

皇太后伸手,扶住了老花镜朝上托一托,睁大眼睛看着,确定康熙没有怎么瘦,略略放心,掏出来手帕擦着眼角的泪水,叹息道:“我能操心什么?就是帮他们压一压,都是皇贵妃操心。”

康熙也掏出来手帕哭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皇贵妃没有您出面,她哪里有胆气?都是不肖子孙的错。”

“哎。孩子们都是好的。”皇太后第二次听到康熙骂她的孙子,不乐意了。“胤禛、胤祺、胤祚、胤祐……都是好孩子。不光他们好,他们的福晋也都是好的,这些日子每天都有一个孙媳妇进宫陪着我和妃嫔们。老了,到底是精力不足了,皇贵妃天天说,这次幸亏四福晋帮着。还有啊,良妃受寒了,敏妃的腿病犯了躺着不能动,都是八福晋和十三福晋忙前忙后,还有太子妃,皇帝,毓庆宫没乱……”

一串蒙古话叽哩哇啦依哩哇啦,听得康熙擦泪的动作一顿,伤心的情绪也是一顿。

合计着,到现在,老人家还是护着孙子们。遂伤心道:“皇额涅在怨玄烨吗?是玄烨没有教导好他们,没有管好家,出来这样‘青史留名’的事情。”

皇太后又心疼康熙了,安慰地笑着:“我知道皇帝打小儿喜好名声。青史留名好。可是这家人啊,比名声重要。只要一家人好好的,史书上任由他们写。皇帝要是不喜欢他们写的,要他们改一改。”

康熙:“……”

得嘞,老人家目前还听不大懂成语反用,还要改史书?

康熙迎着皇太后关心的苍老面孔,不由地笑出来,也不哭了,被皇太后这样一折腾,心情反而松快一点儿。

“皇额涅,以后,叫太子妃,二福晋。皇额涅……玄烨烦恼啊。”康熙在老母亲的面前不再掩饰,一肚子的苦水朝外冒。“皇额涅,胤礽做皇太子,儿臣烦恼他做的好不好。胤礽不做皇太子,儿臣烦恼满朝文武,要求复立胤礽,要求册封新太子。皇额涅,大清,总是需要一个皇太子。”

皇太后不明白,迷糊道:“都是好孩子,都好。皇帝若不想再立,就不立。为什么烦恼?”一皱眉,更心疼康熙,跟自家孩子被欺负的长辈一样,气恼道:“大臣要是逼你,你就骂他们。我们不想立,他们还能逼着我们立太子?”

皇太后的话,要康熙一愣,随即高兴地笑了出来,即使只有一瞬,也是好的。

魏珠在门口探头,皇太后扶着老花眼镜看到了,唤道:“魏珠,你有什么事情?”

“奴才给皇太后请安,给皇上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