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使迁居之事不被宫人起疑,秦观月假称咳疾,自迁他宫偏殿,只留墨隐在旁照料。
咳疾容易传人,毓秀宫的宫人本也不想多行侍奉,如今自然愿意听主子的话,安心地待在屋里头休息。
如此一来,墨隐留在他宫偏殿,若有异动,也可充作耳目传话。
由此,秦观月行事便也容易许多。
燕都雨声连绵不息,直到三日后才将放晴。
这三日,顾珩吃住皆在京郊私宅中。
自上次顾珩从玉清阁回来,情绪便不高。贺风不敢置喙,由着顾珩将庄子里的人亲审了一批又一批。
这些人嘴里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几日下来大都是无用功。赶巧碰上几个刺头说话不大中听,俱是竖着进来,被横着抬了出去。
私宅阴潮,在里头待久了,衣服上也不免沾了些味。
天光开霁时,带来的干净衣裳也都换完了。顾珩的衣摆上不慎沾了些血迹,嫌脏,正拿帕子擦着。
贺风问是否要从宫里再拿几套新衣来,顾珩摇摇头。
私宅不如清平观适意,况燕帝尚在病中,若有人趁机作乱也未可知。
该回去了。
二人乘车回到燕宫,将近清平观时,顾珩挑开车帘,看见无尘站在清平观前等候。
无尘负责打理清平观内务众事,鲜少在外相迎。
顾珩刚下马车,向寝屋走去,无尘面露难色地开口:“丞相,俪贵妃……”
无尘话未说完,寝屋的门便从里被人推开,一道娇俏的声音在门后响起。
“你回来了。”
秦观月未着华装,只是穿着寻常的素衫,却愈发衬得容颜清丽。
她抬眼望着顾珩,两人视线交汇,顾珩先移开了眼。
贺风愣在一旁,无尘红着脸扯了扯他的袖子,两人知趣地退了下去。
“燕帝抱恙,身侧有淑妃照料,用不到我。我想每日都能见到丞相,便自作主张搬了过来。”
顾珩没作声,秦观月又凑上前去,低声补了一句:“我自己带了被衾的,不会占了丞相的。”
她鲜少说这般俏皮话,顾珩被她逗笑。
上次的事,顾珩心中多少也有些愧意,他或许不该将自己的执念那般发泄在一个女人身上。如今秦观月既先来求和,顾珩也不欲再相互为难。
他并不在乎“燕帝抱恙”这样的借口,他想知道的是,在这种情势下的秦观月,到底想做些什么。
“我的床地方不大,恐怕放不下两床被衾。”
他们默契地闭口不谈那日的不欢而散,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带你转转。”顾珩自顾往清平观后院走去,秦观月对于顾珩的默允则觉得意外而又合乎情理。
这也是秦观月第一次发现,在清平观冷清的外观背后,还有一些稍有烟火气的地界。
清平观的小膳房与行宫西山居的如出一辙,陈设简单,并无甚其他的物件,连食材也是零星几种。
秦观月似乎在一瞬间找到了顾珩清瘦的原因。
“你要是饿了便自己做些吃,你煮的粥不错,应该饿不着自己。”顾珩怕她听不懂,又添了一句,“我平时忙,不常在观中用膳。”
秦观月知晓顾珩不善言辞,也不与他计较。她不经意间瞥见膳房角落放了个笼子,里面蹲着只身形白胖的兔子,她弯身想逗弄一番,谁知那兔子险些咬了她一口。
“这兔子好凶。”
顾珩掀眼扫了一眼:“贺风养的,不用管它。”
秦观月在心中暗诽,这兔子真是随了它的主人,不是甚么善茬。
顾珩话未尽释,则有前院的人来请,只得同秦观月潦草交待了几句,匆匆走了。
不用在顾珩面前端着贤淑模样,秦观月乐得自在,一个人在清平观闲散逛着。
清平观宫人只有二三,即便是碰见了几个小道士,他们也深谙为臣为仆知道,不曾看秦观月一眼,低着头便匆匆离开。
秦观月并不意外,顾珩这样多猜忌,能留在他身边侍奉的人,必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顾珩的寝屋每日都有下人打扫,整洁无尘,留给秦观月表现的余地不多。她只简单整理了被衾书台,就坐了下来。
案上摆着一本诗册,秦观月信手翻了几页,词句中的一些悲怜之感,让她恍然间生出愁绪。
她的胳膊还有些作痛,那是顾珩上次在蒲萄架下发狠的印记。
顾珩上次这般对她,她今日却还软言相对,甚至主动搬到清平观来,不为其他。
她要将那日丢在蒲萄架下的最后一丝主动和体面寻回来,步步为营对于她来说不是难事,秦观月想看到的是,顾珩情愿放下尊严,彻底沉沦。
到那时,无论是她想另择高枝,还是继续利用顾珩,便都说由她说了算。
秦观月想起小膳房缺了不少食材,便列了个单子,着清平观的下人去宫外采买。
今夜她又像上次那般熬了些粥,谁知天色渐晚,顾珩却依旧没回,她便留了一份在膳房,自己先喝了粥,回寝屋等他。
等了许久,秦观月半枕在书案上睡了过去。直到窗外又淅沥下了雨,雨声落在檐下青石上,屋门才被推开。
一双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怎么不去榻上睡?”
秦观月迷迷糊糊地睁眼,顾珩的面容在眼前渐渐清晰起来。
她下意识地骤然起身,身形不免晃了晃,顾珩扶住了她,才没让她摔倒。
“你吃了吗?我给你留了粥。”
顾珩见她站稳,便松了手,一边褪下外袍:“我吃过了。”
秦观月见顾珩的衣裳落了雨,佯作关怀:“盥室备了水,丞相先去洗洗吧。”
“不必了。先前那身衣裳脏了,我在外头洗过换了衣裳才回来的。”
以前他独自一人,不喜清平观的清寂,常常是在外忙到深夜,回来时便就着满室漆黑直接睡下了。
他以为今夜回来时,秦观月已睡下了,却没想到她还在等着他,还为他留了盏灯。
秦观月一来,似乎往日冷清而空寂的寝屋,多了些人气。
顾珩坐在灯下,拿出未批完的折子,正想再批一会,抬眼却望见秦观月眼眶通红,眼角还有适才趴在桌上小憩留下的衣服印记。
他默了会,将折子阖上:“今夜不早了,先睡吧。”
秦观月看见顾珩还有折子没批完,本想假意推辞几句,但实在是困得厉害,便应了下来。
“我睡觉不踏实,还是睡里面吧。”
顾珩难得带了些笑:“好。”
秦观月褪了衣衫,先躺了上去。顾珩吹灭了烛灯,随后掀开被衾,躺在了外侧。
顾珩便是这样一个人,即便心中有歉意,他也不懂得如何宣之于口,只会藏在无言的行动中。
二十年来,他唯一不愿深研的学说,便是男女。因而有时他也读不懂秦观月。
她常常倨傲而放肆,却也能柔和的低头。
寂静的夜里,能听见二人沉稳的呼吸。他们曾有过最亲密的关系,却从没有今夜这般共枕,两人谁都没有出声,却都在黑暗中静待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