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凯伦在《迈克尔克莱顿》的第一次出场,台词多数都是这样嘟嘟囔囔,她的戏在表情,在肢体语言,甚至在她的气质传递给观众的信息。《迈克尔》的剧本非常收敛,没有大段大段的独白,没有内心戏,对白在塑造人物、冲突中的作用很低,甚至可以说是有几分诗意,真正残酷的对决通过大量的肢体语言表演在不动声‘色’中被塑造出来,在观众脑子里完成,就像是一个哑谜,观众和导演在观影中达成默契,但谁也不会表达出来,这种克制的沉默维持到了剧本的最后一页。而凯伦的戏份尤其如此,不像是主角迈克尔,导演可以运用关键道具,对白呼应和小情节来塑造他的‘性’格,凯伦的第一场戏必须要有爆发力,她的人物要在第一场就丰满起来,在有限而无意义的对白中传递出足够复杂的信息,让观众对她的处境达到初步的理解。
在之前的几次试演中,珍妮对自己的表现都谈不上有多满意,她演出了凯伦的彷徨,借助了一些类似角‘色’的金手指帮助,但也许是参照角‘色’找得不够好,凯伦看来有些过分狂躁,她太危险,太有侵略‘性’了。而这和她自己对剧本的解读并不一致,凯伦事实上是一个软弱而崩溃的角‘色’,她已经被现实完全杀死,只是浑浑噩噩地随‘波’逐流,在剧本的最后,人‘性’不存,主宰凯伦的只是惯‘性’,但‘性’灵的她早已死去。但在她的表演里,凯伦还是有生机的——她捉不住在阅读剧本中,凯伦给她的感觉。
然而,这一次,当她结束表演,开始回放,开始注视着苍白的凯伦幽灵一样地在灰白的场景中徘徊,用稍微有些含‘混’的口音调整着语序,一次又一次地把头发抹得‘乱’七八糟,又走到镜子边上重新梳理时,珍妮终于感觉到了凯伦。她体会到了凯伦的绝望,凯伦最后的挣扎和她的困‘惑’:所有人都在做这件事,成功的人都在做这件事,我想成功,我必须做这件事。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件事让我如此痛苦,让我如此……我不知道,我是如此的麻木,我的大脑似乎被切下了一块,以至于我甚至无法描述我到底缺失了什么,我为什么而绝望,我又需要些什么。
凯伦在‘摸’索她的发丝,她对它是如此执着,但又一次次把它抹‘乱’,她是如此绝望地逃避,噢,她是如此的疮痍满目。但她又是如此的可怜,成功让她变得如此可怜。
注视着凯伦又一次开始她的徘徊,珍妮不自觉地‘摸’了腮边一把,忽然发觉她已经不出声地哭泣了很久,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在这绝对‘私’人的演艺空间里,她一边看着自己的表演,一边已经哭出了声。
——这说不上是多疲倦、愤怒而悲伤的泪水,反而让珍妮感到轻松而清新,就像是‘蒙’尘的心灵受到了一次洗涤,她对于自我——这个平时她很少考虑的问题,似乎又多了一些认识,一层感受。在真正投入感情开始表演以前,她曾经很畏惧凯伦这个角‘色’,就像是《恶魔穿着rada》一样,她怕自己在没有共情帮助的情况下出演,会变得紧张、压抑和疲惫,或者就像是《第五个莎莉》一样,下戏以后有种出演了体力活的疲惫,因为凯伦的压抑要比这两个角‘色’都更胜一筹。但她没想到的是,出演凯伦这个角‘色’反而让她有种难以言喻的快感,说不上疲倦,甚至可以谈得上有些感动。
在此之前,她当然也有过为自己的表演感到愉悦的时刻,但为出演凯伦而来的喜悦上是很纯粹的,她并不因为自己的表演征服了观众而喜悦,也不因为自己在镜头前的风情万种而得意,她为表演本身喜悦,完成凯伦这一点本身已经足够令她感动。珍妮不知该如何言喻,但在这一刻,她真的感到了表演的魅力——并不因为它带来的巨额金钱、名声和影响力,只是因为表演本身,只是因为她抛弃自我成为凯伦那一瞬间的快乐。这快乐像是满足了灵魂最深处的饥饿,回答了她人生中那些悬而未决,甚至她从未意识到还存在着的问题。通过成为别人,她反而更认清了自己——
是的,在读了四年表演院校,做了五年演员以后,珍妮终于认识到了这一点:她是喜欢表演的,它不是她的工具,她的捷径。表演本身就是能让她愉悦和热爱的一件事。
她吸了吸鼻子,关掉了屏幕上的画面,在绝对黑暗中静坐了一会,整理着纷‘乱’的思绪,重新梳理着自己的一些思路,珍妮忽然间感谢起了演艺空间的存在。她在好莱坞已经几年了,但一直都没有一处属于自己的房产——前几天发生的事件也摧毁了她对于某个特定地点的依赖,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没有一处可以放松自己的地方,其实比起共情这样的金手指,在接下来的年月里,演艺空间的重要‘性’更应该发挥在这些地方。
她奢侈地静坐了一个多小时,这才退出了空间,回到了现实,珍妮有种经过漫长休息,重新找回充沛‘精’力的愉快感,即使是陌生的房间和杂‘乱’无章、头绪繁多的公事都无法摧毁这种愉快,她抓起电话,拨通了一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切萨雷在铃声响了几秒钟之后便接了起来。
”yes?”他的语调有些疑‘惑’,因为不到两小时前他刚开车离去,按照洛杉矶的堵车劲头,他可能还没回到家里。
”我刚想了一下,”珍妮语调轻快地说,”我们要应付《阿凡达》的谈判和《倒霉爱神》的发行已经够可怕的了,没必要在《迈克尔》上步步紧‘逼’,给自己找事,既然乔治表现出了他的诚意,那么我们似乎也可以让开一步,你觉得呢?”
实际上,决定要通过注资来排挤克鲁尼的人一直都是珍妮,如果按照切萨雷的话,他根本不会做这个挑衅的决定。切萨雷在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仿佛是在思考她又发了什么疯,但最终依然是回答说,”没问题,你可以和克鲁尼谈谈——”
”不,我不想和他谈,你和他谈就可以了,只要是你能接受的条件,我都没有问题。”珍妮快速地说,”我想克鲁尼要的也不是和我坐下来喝咖啡,所以他不会介意到底是谁来和他谈——因为我的确还很讨厌他——可以吗?切萨雷,lea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