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时刻,有必要对 过去的日子,对过去所发生的一切作一番回顾,因为在这次两个黄种民族为了自由 或统治而进行的具有亚洲人残酷性的战争中,对于我们亲身经历者而言,过去的日 子和在这些日子中所发生的一切是绝无仅有的,又是非常重要的。
11月21日,绝大多数德国侨民登上“库特沃”号船,离开了我们,同时随船载 去的还有我们存放在船上的贵重物品。12月8日,最后一批外侨登上了恰和洋行的三 桅帆船,也离开了南京。但是船上的人绝对没有料到,此番行程凶多吉少,在前面 等待着他们的是日本人的飞机轰炸。相比之下,我们这些留下来的人反倒没有那么 大的危险。这一天,日本人已经推进到了麒麟门,实际上已经兵临城下。沉闷的炮 声第一次从远处隆隆地越过南京城的上空。12月9日,日本人的轰炸机对南京进行了 猛烈的俯冲轰炸,不过轰炸的目标只是城外的阵地以及南京的城门和部署在城南街 道上的军队。南城门一大早就已经关闭。事后我们才听说,日本人差一点就拿下中 华门进入城区。后来在最后一刻竟然还能把城门关上纯属偶然。南京城已经被大火 所包围,滚滚的浓烟像一条带子沿着地平线延伸。空气中硝烟弥漫,大量的灰烬纷 纷散落下来。
12月10日,日本人继续推进,已经直逼城门脚下。机枪子弹不断地在中山东路 上嗖嗖划过。街道和南城门在日本轰炸机的狂轰滥炸下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唐生智 将军肯定已经意识到了阵地是无法守住的,在他的提议下,国际委员会在当天开始 了停火斡旋。斡旋内容包含:停火3天,中国军队将利用这段时间不受阻碍地撤出城 市并和平地交出城市。尽管日本人很有可能会拒绝这些条件,我们仍然于次日通过 美国炮艇给汉口发了一份电报。但是局势的迅速发展使得这次停火斡旋不得不提前 终止。就在这一天的晚上,紫金山燃烧起来,根据中国一个谚语的说法,这是南京 沦陷的征兆。12月11日,南京城区和中国军队的阵地第一次遭到了炮击。
留下来的22名欧洲人在11月中旬成立了“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这个安全 区虽然从来没能宣布“成立”过,也就是说它从来没有被看作是一个没有任何军事 人员,仅用于难民的区域,但它仍然起到了极大的保护作用。日本人虽然没有承认 这个安全区,但是它注意到了这个区域的存在,因此安全区只遭到了为数不多的炮 击,战斗期间死亡的人数也很少。到12月12日这一天,当时滞留在城内的居民可以 说全部逃进了安全区,总数约有20万~25万人。当时已经作出了足够的准备,如设 立大型难民收容所安置难民,运进的大米储备可维持两个月,提供数目可观的经费 等,在这里一一细述就没有必要了。总之,这座城市的管理权实际上已落在我们的 手里。如果没有这几个欧洲人留在这里,日本人占领南京后的所作所为肯定会更加 穷凶极恶。
12月12日,星期日,这一天开始非常安宁,几乎可以说是太平的。日军炮兵部 队不再炮击城市,战场上空只有为数不多的飞机隆隆飞过。中国的防空部队也只是 在飞机从空中掠过约时候才开火射击。下午,战局发生变化,日军在西面已经逼到 了水西门下。但是详细情况不得而知。只知道11日的白天和夜晚非常不平静,天空 一片火红,到处浓烟滚滚,远处大炮、追击炮的隆隆声和机关枪的哒哒声不绝于耳。
中国军队开始陆续撤退,撤退首先从城南开始,最后撤退的是城西守军。围绕 南京外围展开的保卫战由于布阵失当,所以从刚开始就已经决定了这次撤退必定是 一出史无前例的大悲剧。时至今日,每当想到这些,尤其是每当想到最高指挥官唐 生智的可悲境地,我都会感到极大的震撼。他曾经和多少人一起声称要和南京城墙 共存亡,但是到了关键时刻却首先渡江逃跑。根据中国军官的报告,局势早在前一 段时间就已经很可悲。前线的各个阵地各自为阵作战,和两翼阵地根本没有联系, 各部队之间缺乏统一的最高作战指挥。重武器阵地战前就已经准备完毕,但是预定 的重武器却没有进入阵地,因此刚刚在上海被打败、战斗力还没有得到足够补充的 步兵便不得不承担全部的压力。一名军官见局势发生变化,便从城南赶来,希望能 得到指令,这时他发现总指挥部已经全部撤空。撤退随即在没有发出命令的情况下 像潮水般地开始了。下午将近5时,撤退刚开始的时候,只有零星的部队后撤,而且 排队行军,秩序井然。在这之后其他部队开始后撤,行动开始变得慌乱,人员之间 相互推挤抢道,秩序混乱。到了半夜时分,撤退演变成了逃亡。通往下关的挹江门 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关闭了一半,到了星期六则被全部关闭,门前还被沙袋街垒完全 堵死。此外在铁道部前面不远的街道上也构筑了街垒,封住了半边街道。汹涌的撤 退人流在狭窄的街道上拥挤着,而且道路越往下越狭窄,人流终于窒塞了,中国军 队的灾难也随之降临。这场撤退究竟夺去了中国最优秀部队中的多少人的生命,永 远也无法统计。扬子江在默默地流淌,耐心地收容着一切,向大海流去。军队根本 没有做好摆渡过江的准备,留在下关港的只有几艘拖轮、小艇、帆船和小舢板,成 千上万的人过江就靠这些东西,而且还是在夜间。许多人自己扎了筏子,但数量仍 然不够用。有多少人因此而在第二天早晨死于追赶而来的日本飞暮湔ǎ毡救说 姆苫z12月12日就已经对江面进行过猛烈的轰炸。这天夜晚的情景是令人难以忘却 的。优秀的部队还能列队行进,有些部队甚至还带着伤员和全部的军械,但是更多 的部队则是乱糟糟的一切,你推我操蜂拥往前,一部分人已经没有武器,只带着干 粮,大部分人带的是米。街道上遍地都是被抛弃的各种各样的军械物资:大米、军 用器材、自行车、弹药箱、步枪、机关枪、手榴弹、印有德文标签的炮弹箱、军装、 帐篷、扔在路上的装载汽油的卡车、被赶到路边或躺下歇息或静静吃草的骡马等等 一切所能想象的东西,当然还有伤员。在夜晚的月光下,这一切的一切就如同骷髅 之舞中跳出的一队队死神。交通部燃烧起来了,离我们不远的顾祝生(音译)将军(译 注:疑为顾祝同)家的房子也燃烧起来了,这些可怕的场面预示了战争,预示了毁灭。 最悲惨的要属伤兵,没有人去帮助他们。他们从被扔弃的板车和卡车上爬下来,对 日本人的恐惧驱使他们拖曳着身躯艰难地沿街前行。次日早晨清点的街道上的死亡 人数表明,有多少人就这样被踩死、碾死或死于筋疲力尽。
接近凌晨的时候,撤退的人流开始逐渐减少。通往下关的城门关闭并用街垒堵 死。已经没有希望了,此时还在城里的,就被关在了城里。这个时候聚集起来的还 有很多人,而这些人恰恰都是最优秀的军人,他们坚持与日本人战斗到最后一刻。 我自己亲身经历了这些可泣的场面。德国顾问指导下的部队,人员出色,装备精良, 敢于作战,他们成小股部队疲惫不堪地向西部山区撤去,或者往其他方向寻找出路。 我们后来听说,有些零散部队3次突破日军封锁线,付出了很大的牺牲才进到广德- 芜湖一线。有些士兵则放下武器,穿上早就在背包里预备好的或是买来的平民服装。 我们让人把委员会办公室门前以及附近街道上的武器都搜集起来,有235枝步枪,约 80把毛瑟手枪和左轮枪,2挺重机枪,6挺轻机枪和许多其他武器,搜集到的大量手 榴弹全扔到了一个池塘里。
12月13日早晨,还有少数部队撤了下来,他们大部分集中在铁道部的街垒路障 前,由于交通部大火的蔓延,这里的街垒也燃烧起来。撤下来的一部分部队还准备 在这里和日本人继续战斗。但是第二天,日本人一开始便采用坦克打前阵,所以他 们很快就败下阵来。在这一天我用其他卡车从已经无人看管的仓库运了一批大米, 但是有些仓库已经被打开,大批老百姓拥了进去弄粮食。我们希望这样能改善区内 难民的粮食供应情况,但是许多人的米后来都被日本人抢走了。
中午时分,全城一片死寂。中国人都躲在家里,他们在等待着日本人,但是日 本人没有出现。显然,中国军队成功地完成了撤退,但是却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和 日本人的第一次接触既平静又特别,一支日本巡逻队在上海路美国大使馆附近拦住 了坐在车里的一个俄国人,接着允许他继续开走,没有任何阻碍。被拦住的还有一 辆公共汽车,乘客必须下车检查武器,然后允许继续开走。委员会很快便和日本人 取得了联系,但是日本人拒绝承认安全区,理由是安全区里到处有中国军人,尽管 他们已经放下了武器。在这天,日本人在两侧和前锋的良好掩护下,横向展开,向 前推进,一直推进到了新街口广场。显然,他们还不相信中国人。
我和日本军队的第一次接触是深夜12时30分在外交部,外交部这时已经变成了 一所医院并得到了日本人的承认。一名日本军官对医院进行了简短的视察,表现出 了非常配合的态度,给人的印象似乎是日本先遣战斗部队具有良好的纪律,只可惜 这种印象很快就被抹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