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妮拉没想到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的原因是来自于好友的死亡,因为跨越海洋的信件传递的时间差,她是时隔日向伊织死亡了一个月之后,才得以来到她的墓碑面前祭拜的。
……就连葬礼她都没来得及参加,她这个好友当得可真不合格。
“为什么……云雀,你当时为什么不能早点过去呢?”
偌大的和室里,看着就很舒适的榻榻米上,一男一女相对席地而坐,他们中间放置着一张桌子。木制矮桌上摆放了一堆的清酒空瓶,酒精上瘾的丹妮拉放下了平日里的克制,此时满面通红的她已经不清醒了,根本没有能力用理智去掩饰内心的悲伤。
她就像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般对着面前这位难得愿意留下来看她耍酒疯的男子埋怨着。
“以你的实力,要是你早一点的话,他们根本伤害不了伊织,你明明答应我的……明明答应我会保护好她的。”
“……我只答应帮她一回儿。”
云雀不喜喝酒,他喝着茶,喜好清静的他难得的没有因为丹妮拉这在他面前毫无礼数的模样有什么不满,这便是他能展现出的沉默的温柔。
“而且,我说过了,死亡——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回想着当时帮她送信的那个男人,如同锋剑般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强大让云雀满身颤栗,当时他本想提起武器就和那男人来个决斗的,但因为那人送来的信的内容过于紧急……
之后,那人送完信之后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就算是在云雀给日向伊织的尸体进行火化的葬礼上,也未见那人的身影。
云雀清楚那样强大的男人和日向伊织之间绝对有着颇深的关系,如果日向伊织不想死,有那男人在,基本没有人能动的了她,至少不会是这样潦草简单的死法。
日向伊织的死法简直就像是在嘲讽人的智商一样,云雀不得不去揣测她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一个看似不可能的答案才最为接近真相。
日向伊织根本没有死,她想要的估计是——
“社会性死亡。”
云雀突然说道:“她想要将自己的存在从这个人类社会里抹消。”
而让一个人类从社会上消失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死亡,一开始云雀还没缓过神来,后来冷静下来稍微思考了一番,他就知道——这个女人恶劣地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使出了这样一回借刀杀人的戏码,就连负责尸体的他都是她早先安排好的棋子。
“……嗯?抱歉,我没听清楚,你在说什么?”
酒精上头的丹妮拉根本没有听到云雀刚刚脱口而出的最关键的那句话。
啧,真不爽。
看着面前这个一脸傻样,散发着一股腐烂恶臭的颓废之气的女人,云雀完全没有了想要和她分析这件事背后真正的推动者是谁的欲望了。
既然日向伊织想要离开这里,就证明日后应该也是见不到她了,这跟死了没差,就这样吧。
云雀表示自己什么都不想再管了。
充其量不过是生命中的一位过客,与其给丹妮拉还能继续等待却看不到尽头的期望,还不如就让时间去抚平她的伤痛。
云雀看着茶杯里属于自己的倒影,眼神里的情绪不明。
周围的人类离去与更迭,他们这样的人早就已经习惯了。
——
“……伊织小姐,出国了吗?”
孤儿院院长雅美望着面前这个自称是日向伊织相熟之人的男人,颇为遗憾地说道:“这样啊,还没好好道别呢。”
日向伊织的死,报道没有刊登过任何相关的信息,上面的人也不想把这事闹大,虽然在一些人面前,对于日向伊织的处置早已心知肚明。但在生活在底层的人根本不清楚在这样一个温暖的春天里,又有一个温柔的人冰冷地被世界所遗弃。
“是的,离开之前,她很记挂你们。”
乌丸莲耶带起了假面具,此时在雅美的眼里他就是一个温柔无害的绅士青年,“听闻这家孤儿院一直是她所资助了,如果不介意的话,今后就请让我来帮助你们吧。”
“……那真是太感谢您了。”
雅美不好意思地说道:“还有伊织小姐,如果可以的话,你们联系的时候能否将我们的感谢托付给她呢?”
“当然。”
乌丸莲耶微微一笑,“我想就算我不说,她也能明白的。”
“其实我有一事相求——”
乌丸莲耶又说道:“关于伊织和你们之间发生的事情,不知能不能当成故事讲给我听呢?”
“当然可以,不如说这正是我们的荣幸。”
雅美看着面前显然年轻有为的英俊青年,好似明白了什么,笑道:“伊织小姐过来和孩子们相处的比较多,不如就让他们讲给您听如何?”
“那就麻烦了。”乌丸莲耶微微颔首。
在提到日向伊织的时候,孤儿院的孩子都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他们很热情地在跟乌丸莲耶讲述着日向伊织对他们的好。
“伊织姐姐很温柔,每次来看我们都会给我们带来好多好吃好玩的东西。”
大概能想象的到那画面……一群小萝卜头把日向伊织围的团团转的画面。
“她跟我们一起做游戏,下棋的时候,伊织姐姐笨笨的,总是输。”
……那大概是她故意让着你们的。
“我最喜欢伊织姐姐了,她就像是妈妈一样。”
是啊,就连对他,她都像是在照顾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包容着他一样。
小孩子七嘴八舌的,有时候声音交杂在一起,对于乌丸莲耶这种喜好清静神经敏感的人来说,这样吵闹的噪音对脑袋的伤害是很大的,尤其是……他并非真的喜欢这群小孩。
但当他们在说着关于日向伊织的一切时,眼里表现出来的喜爱是做不了假的,对于现在的乌丸莲耶来说,现在是这一个月里令他感到最治愈的时刻了。
他安静地听着,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发自真心的微笑。
“叔叔,你在哭吗?”
乌丸莲耶看着很年轻,但眉眼间的疲惫和苍老却被面前的某些孩子给捕捉到了,让他们下意识地把乌丸莲耶的年龄往着更大的方向想,‘哥哥’的称呼就实在是叫不出口了。
感觉对方更像是个保养得当的中年叔叔。
乌丸莲耶摸了摸自己的脸,并没有湿润的感觉,他疑惑道:“我在哭吗?”
小孩子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并非只有掉眼泪的时候才叫哭泣,我们遇到难过的事经常也会忍着不哭,叔叔的样子一看就很悲伤。”
乌丸莲耶:小孩子懂得还真的挺多的。
“我知道了。”
有一个小孩率先想到了某种可能,机智的眼神根本藏不住,“叔叔你是被伊织姐姐给甩了,是吧?”
乌丸莲耶:……你们未免也懂得太多了吧!
小孩的话是无心的,虽然都在往乌丸莲耶的心灵上扎刀子,但是这样的痛苦突然就和乌丸莲耶压抑了已久的心理产生了对冲,心情似乎瞬间舒坦了一点,乌丸莲耶开怀大笑道:“哈哈,你们说的没错,叔叔我被甩的很彻底呢。”
一个不苟言笑的冷俊青年露出八齿大笑,人设崩塌的感觉令在场的小孩子们都沉默了。
“……不想笑可以不笑的,叔叔。”
“没必要勉强自己,叔叔,我们不是不懂事的孩子。”
“哭出来也没问题的,叔叔,不用逞强。”
“……”
不愧是能和日向伊织玩到一起的小萝卜头们,语言上的杀伤力同样惊人。
从孤儿院走出来后,乌丸莲耶沉闷了一个月的心情多少放松了一下,他似乎明白了日向伊织时不时跑到这来的心情了。
但乌丸莲耶本身的演技并不怎么样,其实已经有了孩子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了。
“叔叔。”
晴子堵在乌丸莲耶的面前,此时孤儿院的大门口就只剩下这一大一小,晴子一直埋藏在内心的疑问也在此时脱口而出,“伊织姐姐她是不是……”
说着,晴子圆圆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她是不是跟爸爸一样?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晴子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伊织姐姐了?”
乌丸莲耶无言地看着面前这个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的小女孩,既然被对方发现了,那他也不藏着掖着了,“嗯,她不会再回来了。”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晴子终于还是忍不住了,眼泪哗啦哗啦地留下,纵使悲伤,她还是因为自己给对方添麻烦的举动而道歉道:“对不起,叔叔。”
“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伊织姐姐的死对叔叔的打击一定也很大。”
晴子哭着说:“但即使这么痛苦,也不想我们也一起伤心,是我辜负了叔叔的好意。”
“……这不过是我自作主张的行为,不必介怀。”
乌丸莲耶蹲下身拿出手帕蹩脚地为女孩拭去眼泪,“她在的话,也不想看到你哭吧。”
“对不起,就让我再哭一下吧……”
晴子说道:“如果现在进去,我一定会暴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