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见贾珠一味往了闲事上提,却迟迟不肯言说正事,方将手中茶盏交与稌永,随后向贾珠挥挥手,令其近身前来,又一把拉了贾珠在自己膝上坐了,贾珠竟难得没有挣扎一回,遂说道:“你便是太过拐弯抹角,此番分明有事相求,却只顾拿话搪塞,不肯明言。”
贾珠只得答道:“殿下英明,贾珠当是瞒不过殿下双目。”随后便将那日柳菥为忠顺王世子戏辱之事说了,又一并说了则谨亦遭其辱之事,道是自己欲为他二人出气。再加上之前五皇子曾取诺能令梁思问恢复神志之人重赏,遂此番贾珠倒也有那理由向五皇子寻求帮助。
五皇子闻罢笑曰:“既如此你欲本王如何助你?”
贾珠忙道:“此番倒也不敢太过劳烦殿下,不过请殿下届时对城门领下令,无论何人皆不许越时进出,令世子无法进城便是。此外便是向殿下借几位身手过人的侍卫相助,其余诸事皆由在下安排。”
五皇子闻言倒也悉数答应,随后方意味深长地道句:“此番文清受辱,想必子卿不会善罢甘休。子卿为人惯常淡漠,然却绝非一味委曲求全之人。如他与珣玉这等文人才子,向来心性高气性大,素昔还是莫要招惹方是,否则后患无穷。虽说此番本王无意参与尔等行动,然却也乐见其成~”
贾珠听罢此言虽疑惑,然知晓为明哲保身,倒是不知为妙,便也并未过问。随后贾珠点了五名侍卫随自己调遣,当夜又特意请则谨与自己一道行动,方导演了那一出好戏,恶惩捉弄了稌鲧一回。彼时稌鲧磕头赔礼之人正是则谨,只稌鲧自己全不知情罢了。
却说此番回了王府,稌鲧便也不顾身上伤痛,令小子搀扶着前往忠顺王跟前哭诉。欲令父王为己做主报仇。不料待王爷闻罢稌鲧之言,非但未曾稍加宽慰,反倒将稌鲧严厉斥责一通,只道是素昔行事便无所顾忌,今日果真遭人算计。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今日吃了大亏,看日后还敢不收敛。稌鲧闻罢老父训斥,心下虽极为委屈,奈何在老父跟前不敢放肆,待父王训完,方战战兢兢地去了。随后忠顺王方宣了太医为稌鲧诊治,之前训斥之时虽是严厉,然稌鲧到底乃是自己亲生骨肉,见其受伤,倒也心疼,太医看过后亦是仔细询问一回小儿伤势,闻见太医道是皮外伤,方才稍微安下心来。然心里却难以有一丝一毫的轻松之感,忠顺王素昔老谋深算,活过大半辈子,无事不曾见过。此番他直觉敢做出这般大动作针对自家小儿之人,只怕来头不小。此事哪里是如自家小儿所道那般仅为江湖草莽胆大妄为以下犯上之举,此事背后分明有那权贵撑腰支持的迹象,惟有自家那无知小儿尚且毫不自知。由此此事忠顺王自当调查,只不过不可明面里大张旗鼓地追查,闹得人尽皆知便是。然他更为忧惧之事便是此事只怕不是结束,针对他家的行动怕是还有后续。
果不其然,此事未过多久,一封参本便已上达天听,正是孝华所写,洋洋万言,竟是镂金错彩,无愧于才子之笔。却说古来御史所参之事,皆是可大可小,可据实可臆测。此番孝华之本竟是虚实相生,言自成理。参本中言:
“参劾违法不职武官,乞赐罢黜,弹压官邪,以正法纪,乃御史纠察之职也。……臣闻夷狄之祸,自古有之。汉之匈奴,唐之突厥,五代契丹乃至宋之大辽,至于我朝,北方胡虏犯顺,横行已非一日之患矣,然臣未闻国有良将强兵而外蒙夷狄之祸也。……征北将军稌鲧,素以纨绔膏粱,不学无术、滥冒武功,因凭祖荫,夤愿升职……今虏犯内地,携妻南下,稌鲧位列征北将军,竟慕位苟安,一筹莫展,纵虏深入,任胡虏诛戮百姓,肆虐山西一月有余;据闻一月之中,胡马掠十卫,三十八州县,杀戮男女二十余万,获牛马羊豕二百万,焚毁公私庐舍八万区,踩踏田禾数十万顷。罪行累累,擢发难数,令人发指……征北将军出征山西,未尝获一场之胜,惟靠夤缘钻刺、贿赂敌匪,与敌妇为谋,作自全之计,苟得一时之安;蒙蔽欺君、谬掌兵权,贬损国威、四海寒心,堪为误国之罪诛之……再者,臣闻病夫,心腹之疾己久,元气内消,风邪外入,四肢百骸,皆所难免,虽卢扁再世,亦莫之能救,焉能久乎?今朝中之势,正犹病夫羸弱之极矣。君乃元首,辅臣乃心腹而百官犹四肢也。陛下扛鼎于九重之上,百官庶政各尽职于下。元气内充,荣卫外扞,则如今何患之有?今如稌鲧之辈,大奸似忠,怯弱无能,行检不修、赃迹显著。其父忠顺王稌縆目视其行而听之任之,未尝教导规训,府中家下之人更屡有不法犯事之人,作奸犯科,罄竹难书,可谓上负圣恩,下愧父责……今臣若徒以目击奸臣误国,而不为圣上陈清实情,则上辜君父之恩,下负平生所学。伏乞宸断,将稌鲧一干罪臣人犯,依法处置,以正国法。则天意可回,人心畅快,天下幸甚!臣民幸甚!”
却说景治帝收到此参本之时着实大吃一惊,未曾料到这胡汉议和之事尚有这等内情,竟与国威廉耻相连。阅罢参本,忙不迭又寻了其余官员探查暗访,当真发觉这稌鲧臭名昭著。此外,孝华因是十六皇子的经学师傅,事前便专程进宫与了十六皇子陈情,恳请十六皇子在圣上跟前帮腔说话。这十六皇子稌貅素来敬重孝华人品学识,加之之前主战派与主和派之间的宿怨,遂一口应下,愿助孝华一臂之力。遂待景治帝召集众臣商议之时,主战派便如死灰复燃一般,揪住稌鲧不放,皆一并检举上陈稌鲧之过,以五皇子为首,反对议和,道是胡虏猖獗,当一举逐出中原。
而景治帝素昔对战与和之事不甚在意,然却最重名声德行之事,如今闻罢这议和之事中尚有这等“猫腻”,并非是胡虏乞降,乃是本朝官员委曲求全,堪堪是长他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心下顿生不满。何况议和之事乃是当初自己首肯,然议和一派官员竟是人人口诛笔伐、欲除之而后快之人,若是为人知晓自己竟倚重这等官员,自己岂非成了识人不清、用人不淑之君,反倒落了众官口实,毁己英名。念及于此,景治帝心下很是矛盾,若说是贞观纳谏之雅量,景治帝是没有的。遂此番既不欲承认当初的议和之举欠妥,亦不愿令了主战派诸人,尤其是五皇子得势。奈何这稌鲧触犯众怒,引得朝中诸官纷纷上奏附和参本之辞。而参本中隐含之意则是若是此奸臣不除,则上位者无以振朝纲。景治帝见状倒也不愿自己落了这等口实,遂想了一法,对外皆道是稌鲧有心藏奸,欺上瞒下;今得御史纠察检举,方显其恶,当惩恶而扬善,以匡视听。
遂此番尽管忠顺王为其子百般求情担保,亦难以令圣上回心转意,到底此乃群心所向,忠顺王难以一力扭转。兼了稌鲧北征确实败绩累累,因战败而议和已是不争之事实,此事被侯孝华公之于众,主和派的议和使者光环便尽皆剥落,成了个战败乞降求和之将,主和一派亦颜面尽失。加之五皇子归京,正是军功显赫,倒将稌鲧衬得无地自容。由此主战一派自是气焰骤涨,对了稌鲧便也再难姑息。于是景治帝便也只得顺应众意,将稌鲧罚出京师,做了个云南省某府知府,便连忠顺王堪堪接任不久的领侍卫内大臣之职亦被一并革除了,当真可谓是祸不单行,倒是应了那句多行不义必自毙的俗话。
见罢这等结果,贾珠倒也长吁口气,只道是如今贾府大敌忠顺王一派逢此大劫,惟有偃旗息鼓,想必此番大抵亦不会生出寻自家茬子的心思,倒也总算可以安枕几日了。
此外来年会试将至,煦玉念及今年熙玉下场,唯恐自己被派了房官而迫使熙玉无法下场,方早一月便向吏部告了假。恰巧他与五皇子斗乐内伤之事人尽皆知,遂吏部便也干脆地放行,允其在家休养。而此番煦玉守在熙玉身畔,正可亲自辅导敦促,熙玉虽不免仍旧紧张难安,到底较起从前来底气更足。
而在此期间却意外有原籍中子弟赶来京城,本已预先寄了信与贾政,然贾政因出任学差之故而未及理论。此番来人中有一人正是当初前来京城交接原籍各项事务的贾珰胞弟贾玑并了其表兄周光祖,此兄弟二人此番上京正是为参加今年的会试。他二人上届科考便已中了举人,不巧因了白事之故丁忧三载,遂只得延误至今年下场。
二人还顺带捎来钦思南下金陵后写与贾珠之信,信中道金陵族人皆安置妥当,且吟诗颇具经济头脑,不仅未尝因战乱而匆忙将原籍土地贱价发卖,且将其他荒废之地以低价收购。而因马文梦叛乱之故,江宁府中诸多商铺店面皆无人经营,吟诗趁机将之尽皆收购,待王师收复江宁,再将之高价出售,便也很赚了一笔。如今吟诗已成为江宁地区小有名气的财主了。然吟诗倒也不忘贾家之恩,赚了银子,又自愿捐出一笔给贾家祭田并义庄,留待战后重建。惟遗憾之事便是之前因贾珠要求在原籍兴办的义学,所修书塾因战争之故遭到损毁。此前原籍子弟纷纷慷慨解囊,修建书塾,于战前已是颇具规模,族中子弟并了当地一些穷人子弟皆能入学读书,从中受益匪浅,包括此番来京赶考的贾玑与周光祖。除他二人之外,其中还有中了秀才的子弟。此番族中子弟各自为躲避战乱移居别处,暂且无法聚居一处读书,惟待战后将书塾重建。却说之前贾珠尚且忧心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原籍产业因一夕战乱而俱毁。未料吟诗竟是一细致忠厚之人,不但尽心料理经营,且尚能举一反三,寻获商机,倒也未曾白费自己的一番栽培。阅信之后,贾珠倒也收获颇多意外之喜,于煦玉跟前又痛赞了吟诗一回,煦玉亦刚阅罢吟诗托贾玑带与自己之信,闻罢贾珠之言,心下倒也更为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