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珠并未解释,身子兀自抖若筛糠,嗫喏着说道:“伏乞殿下……赐马文梦等人速死……莫要这般……”
五皇子闻言却不以为意,全当戏言,不答此话转而说道:“战场之上亦能刀锋舔血、视死如归之人,如何今日竟骇成这般模样?”
贾珠听罢此言知晓自己方才所求断无可能,闭了双眼,将面庞埋着五皇子肩上,方才又道:“如此,惟恳请殿下下令将那稚子带离此地……”
此番五皇子方允其言,于贾珠耳畔低声道句:“成卿之言。”
贾珠遂答:“多谢殿下。”
随后五皇子挥手示意场中士卒将稚子带离,稚子见自己离了父亲身侧,沿途俱是频频回首,顾看连连。
贾珠回首见幼子被带离刑场,方又转过头去,自知自己此番状貌不雅,难成佳话,忙不迭欲从五皇子腿上起身,不料五皇子却不松手。又挥手示意一旁侍立的英啓代为笔录,自己仍一手搂着贾珠,一手接过稌永呈上的盛有从栖霞寺所采之清茶的青花玲珑瓷茶盏慢尝细品。此番贾珠无法,仍将视线背对着刑场的方向,双手虚扶在五皇子一侧肩上,半靠于五皇子身子一侧,渐觉方才胸口那排山倒海的难受窒息之感随之平复,然心下那悲凉戚哀之感却始终挥之不去。
另一边,周遭侍立的众文官武将见罢行刑状况,因对马文梦恨之入骨而对其遭遇痛赞称道之人有之,对其面对酷刑无所畏惧、面色如常而暗自称奇之人有之,无论是何种态度,皆看得津津有味。围观的百姓之中,同情者有之,忿恨者有之,好奇者有之,如猎户那般跟风围观称道者则更多。此番那猎户只觉应接不暇,不知该将目光投放于何处,一面注视着场中马文梦等人被横刀剔肉,心下尚还默数计算着刀数;一面又迫不及待地转而欣赏主座上的五皇子,见罢五皇子搂着贾珠的闲适之状,心下又颇赞几句“王爷当真好个风流俊俏的人”,遂只得任由目光这般忙碌地来回逡巡。
若说彼时现场有谁与周遭众人迥异,除却整场将目光避向一旁,恨不能闭目塞听的贾珠之外,尚有一人。虽跟随众官员一道前来市曹观刑,然亦是扭头闭目,不忍卒视,此人正是梁思问。于此站立片晌,心下万般悔恨当初竟因一时好奇随众官员前来刑场观刑。落得此番看也不是走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正值这时,梁思问便见众官员之中尚有一人与己类似,亦是对了刑场之中的血腥情景难以卒睹。该人正是贾珠,即便是虚倚在五皇子怀中,亦始终面色难看,闭目转头,与其余官吏对照鲜明。那梁思问见状心下对贾珠生出几许好奇,随后眼光游弋至贾珠左手无名指所戴戒指之上,打量片晌,登时恍然大悟、感慨万千:这戒指不是……
☆、第七十回 江宁决战旧人重逢(十二)
却说当日行刑直至日落时分方才结束,期间贾珠屡次以不合礼数且己身不适为由请求五皇子放他起身,五皇子方才作罢。午间休息用膳,贾珠方回了驻地,随后的监斩笔录工作由英啓接手。除却马文梦之外的诸贼酋于上午皆行刑完毕,开膛破肚、枭首示众,器官为人高价预定,肉块一文一块出售。马文梦于午间之时被喂食稀粥充饥,下午行刑继续,直至被剐够一千零二刀方罢。
之后五皇子率领王师各部仍驻扎于江宁城外,以待江淮地区各府知府、知县长官陆续到任。期间五皇子仍命各地官府并了各路王师搜剿江淮安徽地区贼兵残余势力,处置贼酋贼属,查抄贼产,同时亦命各路将领安抚百姓,官府张榜晓谕。又命士卒将围攻江宁城之时所炸毁的两处城垣重新修缮加固,力图恢复至战前之状。待将此间诸事料理完毕,五皇子方上表申奏京师,以近万言详述此间诸事,将手下众文官武将按功勋大小叙述排列,以便论功行赏。随后待新任两江总督并了江苏巡抚到任,五皇子方率领诸将并三军凯旋归京。
临行之前,五皇子亦将梁思问召至跟前,因其协助平叛有功,赏赐黄金百两,之后又随口问到他今后有甚打算,从马文梦的供词之中得知之前他所效力之前任江苏巡抚王正玺业已身陨,尸首已从山中寻到运回。梁思问则答欲将王正玺灵柩并其家人护送回扬州祖籍。五皇子闻言亦不多问,又吩咐几句,方令其自去。
不料正值梁思问护送王正玺家人启程回乡的前夜,贾珠却见梁思问亲身前来他房中向他辞行。梁思问自谓跟随王师南征诸日,与众人皆生,惟受贾珠多番照顾,不胜感激,若非当日贾珠令他恢复神志,只怕自己如今仍是废人一名;兼之虽与贾珠不甚相熟,亦觉贾珠行止为人俱与别个不同,令他颇生亲近之意。此番相别,不知日后可还有相见之日,遂临别之前特来辞行道谢。
起初贾珠闻言倒也未尝放于心上,若说自扬州梁思问为王师“擒获”之后,自己倒也与之打过几次交道,不过力所能及地施予援手,却也并非有意为之。如今见梁思问竟郑重其事地前来辞别道谢,心下不禁生出几分受之有愧之感。
随后只听梁思问开口说道:“贾大人,我想请教你一件事。”
贾珠对曰:“何事,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