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麟之后的人生,无论江南江北,辗转前往何处,则谨作为其唯一至亲,均伴于身侧。而应麟此番来京定居林府,便是为了寻一安定之所。因了则谨肌体始终不能暴露于日光之下,辗转不便,惟有昼伏夜出抑或头戴垂有黑纱的斗笠掩面,否则定会再犯旧疾,也因此肌肤显得极白且略带苍色。而亦因了这等缘故,则谨通常不见外人,亦不善应酬。而此番若非冲虚观传来消息曰则谨养父仙逝,他不得不返回罗浮山,否则亦不会离了应麟身畔。
此番珠玉二人听罢应麟讲述往事,再度看向应麟身畔的则谨之时目光变得肃然起敬,未想其年纪轻轻,却已浮生倥偬、遭际堪伤。而若非有了则谨相伴,应麟后半生怕更为潦倒落魄。
座下二人沉浸于己我思绪中尚未回过神来,便听应麟说道:
“浪打浮萍镜里烟,
伤心莫道此中缘。
好梦易逝苦恨多,
莫若携手月下归。”
吟罢长叹一声,接着道:“想我邵应麟漂泊踟蹰半生,郁郁中年,倒是将艰难险阻、颠沛流离尝了个遍。然到底苍天有眼,将谨儿赐与我,能得谨儿相伴,对那才子佳人、鸳鸯红帐,我便也再无歆羡的了……所谓‘心外无物’,莫过于是说世间惟紧要之事便是心之所向,心之至情矣……”
闻罢应麟此肺腑之言,一边煦玉默默寻思片晌,遂出言认同道:“‘心外无物’……先生所言甚是,学生记下了……”
而另一边贾珠则若有所思,再思及应麟前后之言,心中遂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于是便开口对座上应麟说道:“珠儿有一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若是有甚不当之处,还望座上先生与苏公子原谅珠儿放诞……”
应麟听罢则道:“你且说吧。”
贾珠遂将疑问宣之于口:“在此之前珠儿曾听林姑父言先生曾抚过一曲《凤求凰》,只不知这琴瑟是为谁而鼓,如今珠儿可否以为,当初令先生抚此曲之人,正是座上苏公子?”
应麟闻言却是笑着反问:“何以见得?”
贾珠解释道:“学生以为先生与公子俱非囿于俗礼之人,否则先生当初便不会题那句‘君寄九天外,不在五常中’,早已表明了超然物外、不落窠臼的志向,既是明指公子,又是暗指自己。而后又道‘孤影自怜’、‘独步成双’之句,其实暗喻有独行寂寥,希欲求得意中之人相伴之意。想必公子当初读懂了诗句中的深意,遂才千里迢迢地前往先生任职之处与先生相会……”
话已自此,连一旁煦玉亦已明了,遂一副恍然大悟之状:“原来如此。”
而应麟则大笑对曰:“珠儿不愧是心灵口敏、独具慧眼之人!”
听了应麟这话,贾珠更是就势从座上起身,对座上则谨俯首而拜曰:“学生拜见师母!”一面叩首一面暗地里扮了个鬼脸。心下暗道:凭我贾珠察言观色这许久,难道还猜不透你言下之意?你虽不便当面承认你与苏则谨的关系,然哪一句不是盼着他人能自行领悟你二人之实情?只此番煦玉那傻小子听了贾珠之言还愣在一旁,想来也是,这小子当初读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时还张口询问应麟“师母是哪位淑女”,此番便也一时无法接受他二人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