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只听得宁程的声音充满痛苦,又接着道:“我当时听着师兄的话,只觉得憋闷,气鼓鼓问:师兄您和商师兄、郑师兄不是都很要好吗?为什么非要和一个魔宗的人交往?”

“师兄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说;你不懂的。我和师兄弟们情同手足,可和这个人呢,却是平生知己、一见如故。”

“他见我一副懵懂模样,又道:那晚上,我和他交战罢手后,他忽然道,方才我出水时,似乎惊扰了仙君吹笛雅兴,不知道有没有荣幸听完一曲?”

“我欣然抚笛,悠悠吹起方才被打断的笛曲,他在边上认真聆听,片刻后,却掏出一支尺八,轻轻与我应和起来。”

“一曲即终,我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震动。这个人和我合奏之时,竟是完全契合,好像彼此都深知对方心意,转折起伏、快慢高低,像是事先演练过无数次一样。”

“小程,你知道吗?言语和行为可以作伪,可音律乐声,却能传人真正心声,是做不了假的。这人曲中自有丘壑,心胸更是坦荡骄傲,绝不会是宵小之辈。”

宁夺低声道:“高山流水,得遇知音。”

他脚边的细绿藤蔓齐齐点头,像是深以为然。

宁程更加愤怒:“你怎么和你叔叔一样天真?要真是凭着一首破曲子便能辨别人心,师兄他最后又怎么会死于非命!”

元清杭心里一阵生气:“这宁程真是个蠢人,一点也不懂他师兄。宁晚枫这样风雅清正的君子,吹出来的曲子自然是人间哪得几回闻,怎么就是破曲子了!”

果然,宁程又道:“我当时听着,只觉得满心不舒服,但是又不敢顶撞师兄,只有悻悻说:哦,知道啦,师兄说他是好人,就当他是好人吧。师兄却温和地柔声道:好人坏人,原本也没有这么明显的界限。”

“我有点不服气,说:那假如一个人杀过人放过火,就一定是坏人。界限还是有的。”

“师兄却摇了摇头,认真道:他还真的为我杀了人。”

“我猛吃了一惊,问道:什么?!他干什么为你杀人?”

“师兄神色忽然变得冷峻,恨声道:我兄嫂他们不是真的染病。是有魔修作恶,在他们附近的村落养蛊放毒、炼制秘药。我找到兄嫂他们时,方圆百里的村落都被人为投放了瘟疫。可是那作恶的魔修行踪隐秘,我费尽心力,却也找不到凶手。”

“我惊呼了一声,颤声道:这、这魔宗的坏人真是罪该万死!”

“师兄淡淡道:那个人和我合奏完一曲后,忽然说,仙君心中到底有什么愤懑悲痛,不妨说出来听听?我知道他已经在曲声中听出了我心中所想,便也不再隐瞒,将我刚刚寻到兄长一家的事,原原本本说给了他听。”

“他静静听完,说:初次见面,和仙君一见如故,得闻如此灾祸,心中亦有戚戚焉。”

“彼时月朗星稀,树影婆娑,我们打了大半夜,又倾心相谈良久,本也累了,他抬头看了看月色,忽然道:夜深人疲,仙君不如先休息一下,我有件要事要办,去去便来,仙君可愿意等候一时?”

“我微微一怔,便说:兄台有事,自便就好,我也该回门派中去了。”

“可那人却异常坚持,道:我尚且未与仙君畅谈尽兴,更还没来得及好好切磋修为心法,若是就此告别,未免遗恨得很。”

“我其实心里也是依依不舍,便欣然应允,说我就在这湖中亭心小憩,等他回来便是。”

“这一等,却等了整整三天三夜夜。从清晨湖面太阳升起,到傍晚霞光渐渐暗去,再到夜色低垂,却始终等不到他回来。”

“他走时,也没说叫我到底要等多久,我这样在湖心的清韵亭里守了几天,有心离去,却又不知怎么,总觉得他一定是个守诺之人。”

“这天夜里,我辗转反侧睡不着,就一个人坐在小船里,在亭子周围随波漂浮,心里想着最后再等这一夜,明早就彻底离开。”

“结果,就在迷迷糊糊要睡去时,小船船头一沉,却是他终于踏浪而来。”

“只见他一身玄衣上满是血迹,一条手臂上还有道乌黑肿胀的伤痕,见我翻身坐起呆呆看他,他脸上的疲倦之色好像瞬间消散了,很是高兴地道:我只怕你走了,幸好来得及。”

“说着,他将手中一个黑色包裹扔到了我面前,道:这是我送你的见面礼,希望仙君喜欢。”

“我一眼看去,就是心里一突,那包裹形状浑圆,上面还在不停滴着血滴,只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果然,用剑挑开后,里面却是一颗面目狰狞的人头……”

宁程的声音平缓,可是说着这些陈年的对话,却似乎是模仿了宁晚枫的语气,和他平时自己的语声语调完全不同。

元清杭听着听着,只觉得心里莫名得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