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第 203 章

护工大叔看护了这些天,早就知道面前年轻人其实无亲无故,只把自家教练当一样至亲照顾,没日没夜地守着,见状就慈爱地拍拍他的肩。

“医生不是说没什么大事吗,你就放宽心吧,说不定今天晚上就醒了?”

凌燃想到ct结果也松了口气,他点点头,谢过护工的安慰,就推门走了进去,脚步都轻轻的。

一直走到薛林远的病床前,才把背包再度放下。

他看着薛教那张因为沉睡发暗的胖脸,心里很不是滋味。

要不是总想着给自己加餐,把在役那么多年没吃过的美味统统补上一遍,薛教也不会大晚上的还非要跑去买什么新出炉的烤鸭,更不会出这场车祸。

三年的相处,凌燃早就习惯了薛林远的存在。

在他刚刚穿来,那些惶惶无依的日子,也是薛教的存在,才让他渐渐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凌燃叹了口气,坐到床边,握住薛林远冰凉凉的一只手,“薛教,你快点醒吧。”

薛教要是再不醒,他就真成孤儿了。

离开的‘凌燃’也会很难过吧。

寂静无人的病房里,凌燃一点一滴地数着点滴管滴落的药液。

他守了薛林远太多日子,又才忙完一场堪称盛大的表演,早就累得不能行,却强撑着眼皮生怕自己真的睡过去。

困得厉害了,就给自己冲杯咖啡醒醒神。

幸好自己退役了,要不然咖啡都不能随便喝,凌燃苦中作乐地想,一口咽下发酸发苦的高浓度咖啡。

所有人都以为薛林远很快会醒。

可一直到一个星期过去,薛林远都没有睁开过眼睛。

凌燃找了医生不知多少次,都只得到一句原因不明。

主治医师被他问急了,连可能是病人自己不愿意醒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最没有办法的时候,凌燃甚至想到要换医生和转院。

可现在医疗资源紧张,他又没有相关领域的人脉关系,空有账户里的一大笔数额,却连薛教这种情形到底该往哪里转都不知道。

他急得团团转,偏偏这时候,还在医院里遇见了霍闻泽。

穿过来之后,因为霍老爷子的缘故,凌燃没少打听霍家的消息,当然也看过自己前世这位大哥的照片,第一眼就认了出来。

可他到医院来做什么?

难道是爷爷出了事?

凌燃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可能,当时就急得想上去问明情况。

可他这辈子只是个来历不明的孤儿,还沦落到过孤儿院,跟霍家没有半分干系,只怕还没有冲上去,就会被人拦住。

凌燃强行按捺住心情转身离开,却久久平静不下来。

薛教,爷爷,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他一面照顾着薛林远,一面想方设法试图打听霍老爷子是不是也在医院。

可惜这间医院太大,私密度也高,就算是高价空旷的vip病房,也不是轻易能撞见的,更别提打听消息了。

凌燃这下连白天护工来换班都睡不着了。

他借着打饭的功夫出去透透气,结果就在医院后面的小花园里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霍闻泽在跟一位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医生说话,那位医生似乎有点情绪激动,挥舞的手背上有好大一道疤。

是爷爷的主治医师吗?

凌燃暗暗记下了这位年轻医生的长相特征,打算等回去在医院官网上查一下这位医生的主攻方向。

小花园里,霍闻泽余光也瞥见了自己想要偶遇的那道身影。

“我会记得按时看心理医生,”他随口敷衍着许久不见的发小。

宁嘉泽的脸色更黑了,“霍哥,你就不能好好地、系统地去治疗一个疗程?这都多少年了,你还会做那些梦,这分明就是很严重的ptsd!”

宁嘉泽已经做好了霍闻泽生气的准备。

毕竟这些年来,一提那些旧事,霍闻泽的脸色就会变得很不好看。

他拒绝回忆,拒绝沟通,他把自己封闭起来,用工作和劳累麻痹神经,甚至到现在的年纪都还没有恋爱成家。

宁嘉泽觉得自己简直操碎了心,好在肚子里早就准备好了一大堆话,他今个儿非得劝得霍哥回心转意不可。

可还没等他开口,就见霍闻泽轻轻笑了下。

等等……霍哥笑了?

他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宁嘉泽一副见鬼的表情。

霍闻泽其实也没想笑,他只是顺着宁嘉泽的话,突然想到了昨天夜里的梦。

有点滑稽又温情的梦。

某个酒量不太行的人,录完了退役后的综艺,大约是太高兴,跟老朋友们庆功时就第一次喝了酒,结果当天夜里就醉成一团。

一路上耍赖一样地趴在他肩膀上死活不下来,都口齿不清了,还坚持要自己永永远远地背着他。

那么大一只、软乎乎,脸颊粉红的滚滚团子搂住自己的脖颈,还把脸埋在他颈窝里一下一下地喷洒温热呼吸,换谁都受不住。

偏偏梦里的自己还真就背着这么个酒后难得变得娇气的大宝贝,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小半夜,背着、哄着,一直到他胡闹完,彻底睡熟之后才打水过来,动作轻柔替他擦脸脱衣服。

梦里的‘霍闻泽’一定很喜欢‘凌燃’吧。

还得是喜欢到骨子里的那种。

霍闻泽一时恍惚,然后就发现花丛后的身影正在转身离开。

错过这次或许就没有机会了,他顾不得跟宁嘉泽告别就追了过去。

宁嘉泽直接一头问号。

花丛外,凌燃已经被霍闻泽拦住。

“闻……霍先生,你有什么事吗?”凌燃克制住自己想要询问霍老爷子情况的心情。

霍闻泽敏锐地发现不同,“你认识我吗?”

凌燃灵机一动,“您接受过很多采访,我之前有看到过。”

不过这自来熟的语气提醒到了凌燃,“霍先生,您也认识我吗?”

梦里见过很多次。

霍闻泽放缓了语气,说起大瞎话,“我是你的冰迷,上个星期的冰演我也在现场。”

凌燃:“……”

怎么感觉这话不像真的?

还有就是,霍闻泽会喜欢自己那种风格的表演?

可想到霍老爷子的病,凌燃就装起了糊涂,“那可真是太巧了,我也很佩服您能将霍氏集团从父辈的手中接过继而做大做强。”

两个故作糊涂的人说话客套却很快拉近了距离。

心照不宣的彼此接近中,凌燃很快对霍闻泽升起了好感。

主要是,他居然介绍着帮薛教转了院。

再没有比这更救急的举动了,凌燃感激万分,即使薛林远依旧没有醒,但他已然承了霍闻泽的情。

霍闻泽却并不是那么高兴。

任谁明明在黑夜白天面对的同样的人,却是完全不同的态度,都不能高兴得起来。

霍闻泽自认有几分识人的能力,所以他一眼就看得出来,梦里的‘凌燃’,对自己几乎是无条件的信任与依赖,他坦然接受着自己无条件付出的爱意,就会拿出同等的爱意回报与馈赠。

他们在梦里是彼此心意相通的灵魂伴侣。

可在现实里,凌燃对他总是客气有余,亲近不足。

即使自己帮助他的教练转了院,相处时,他提及最多的,居然是家里老爷子的身体情况。

虽然凌燃口口声声的解释,说自己以前听说过霍老爷子的过往事迹,很佩服霍老爷子的为人。

可他家老爷子,他还能不知道吗?是打那个年代过来的人不错,也流过血流过汗,但行事低调到根本就不是什么出名人物,活粉更是少得可怜。

凌燃又是谁?

一个全心全意在项目上不跟外界接触的运动员,怎么可能知道早已隐退那么多年的霍老爷子的情况。

霍闻泽心里存疑,却也没有揭破,照常地跟凌燃接触。

可随着梦中两人关系的具现,他渐渐就有一种分不清现实梦境的混淆感。

霍闻泽一直尽力清醒着,却又忍不住沉沦其中。

梦里的感情太美好,每一次眼神的对视都会触动心弦。

他在旖旎梦境里沉沦,醒来时难免就会带出些情绪。

以至于凌燃很快就发现,这辈子的霍闻泽,好像对自己过于关注了。

尤其是他的眼神,似乎越来越温柔亲近。

这可跟他记忆里那个冷冰冰,从来不会跟自己说话的闻泽哥完全不同。

但凌燃也没想太多。

霍闻泽是什么样的人,他打爷爷口中听过太多,不管怎么样,爷爷教出来的,人品总不会有问题。

他本能地相信本该是陌生人的霍闻泽。

这样无条件的信任很轻易地就被霍闻泽探到了底线。

日益的相处亲近里,他很快就发现,眼前的人,跟梦境里的人,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梦里的‘凌燃’追逐冠军与奖牌,致力于将花样滑冰推广到全世界观众的面前;现实里的凌燃早已退役,却还活跃在冰面上,渴望着做出更好更为广大观众们所接受的新形式冰演,并且一直为之而努力。

追逐梦想的身影都是一样的纯粹与热烈。

纯白得像最干净的雪。

却又闪闪发光到让人挪不开眼。

渐渐的,如果说起初霍闻泽关注凌燃还是因为那些荒诞的梦,那么现在的他可以说是已经开始将目光完全投注到眼前人的身上。

眼里心里藏着的两道身影渐渐叠合成了一人,再有了那些梦中记忆的加持,霍闻泽突然就有了一种自己已经跟凌燃在一起了很多年的错觉。

再一起吃饭时,他一个恍惚,就很自然地用指腹替凌燃擦掉了嘴角沾着的,还没有来得及擦掉的一点芝士,像梦里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凌燃被吓了一大跳。

再怎么亲近,这样的举动也越界了。

他皱着眉,当时没有说太多,事后却开始刻意避开与霍闻泽的单独相处。

这样的躲闪,霍闻泽当然发现了。

他也有点后悔当日的举动,后悔的却不是做了,而是没有循序渐进,一下子把凌燃吓到了。

好在这辈子还很长,他相信自己有足够的耐心等着凌燃如梦里那样接纳自己。

毕竟,梦里的自己何尝不是花费那么多年的水磨功夫,才终于得偿所愿。

霍闻泽下定了决心,就没有再跟打卡一样天天准时来医院探望。

他在刻意给凌燃留出足够喘气的空间。

凌燃有了余裕,渐渐也就缓过心里闷着的那口气。

但他还是天天守在薛林远的病房,在护工大叔的帮忙下,熟练无比地替自家教练擦身换衣。

等护工大叔走后,就坐在床边,回想着这些时日的种种。

哪怕有着过往二十多年的记忆,但他到底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些往事,这段时日的压力疲乏没有了咖啡的压制,很快就一拥而上。

凌燃在病床边睡了过去,然后就在梦里看见了另一个‘凌燃’穿到自己身上后的经历。

青年在梦里眉心皱紧又松开,时而还弯起嘴角。

梦里的一切都出乎了他的意料,跟原本注定的剧情完全不同。

原来自己也不是那么废物。

原来不被剧情桎梏的自己也可以这么厉害!

原来闻泽哥那样亲近自己是有原因的,他们居然会发展成为情侣关系?!

原来,薛教不愿意醒是因为他见到了一手带大的心爱徒弟……

凌燃倏地被惊醒,额头背后冷汗津津,再看向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薛林远时,眼里慢慢就多了水光。

薛教他,真的还会回来吗?

梦里薛林远看着‘凌燃’夺冠的激动眼神犹在眼前,凌燃突然不自信起来。

三年而已,怎么能比得上十多年相依为命的师徒情谊,更何况‘凌燃’在自己原来的世界里拿到了他们心心念念的全满贯。

凌燃把脸埋到了薛林远冰凉凉的掌心,只觉得一颗心沉甸甸地往下坠。

可他不怨薛教。

这段人生,这段师徒相处情谊,本来就是他偷来的。

偷来的东西本来就是要还的。

也很该还。

从原身的记忆里,凌燃很容易就能知道,‘凌燃’从前过得很苦。

一直是赛场上的万年老二,他渐渐地就把失败的原因全都归咎于自己。

是他柔韧度不好,没有天赋,所以才会一次次痛失金牌。

可在接管这具身体后,凌燃很快就发现,这具身体的柔韧度并没有记忆中所认为的那么差,虽然赶不上自己从前,但比之普通的运动员还是要好上不少的。

而且甜甜圈本来就有棱角。

腿筋再柔软也不可能让腿骨完全弯曲。

所以凌燃打心底里觉得,最后一届奥运会时,‘凌燃’应该是被打击到了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有了很深的心结。

可仔细想想,要有怎样的打压和挑剔,才能让一个心高气傲、对自己的滑冰技术无比自信到自负的运动员,将一直拿不到金牌的所有责任与压力都背负到自己的肩上,并为之深深自责痛苦。

而自己呢,虽然注定要成为剧情里炮灰花瓶,还会被黑粉开车撞死,但那都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情。

幼年失去双亲,却长于霍老爷子跟前,得到了爷爷很多的关心和爱护,即使被养父母嫌弃,物质上却绝对没吃过什么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