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元心里微微一动,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低着头,“可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我这个赛季的大奖赛和四大洲的成绩都不如人意。”
“那只是意外。”
凌燃很清楚其中的原委。
“f国的冰面和意外的崴伤,这都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元素,明哥,你把这种意外造成的结果都背负在自己身上,对你自己也很不公平。”
明清元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登时就有点愣住了。
凌燃伸手把青年拉起来,乌黑的眼盯紧了他,决定下一剂狠药。
“明哥,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甘心吗?不去参加比赛,你真的能甘心吗?”
青年顺势站起来,还没有来得及抖抖身上的灰,就被问住了。
少年清朗的嗓音就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击在他最柔软酸涩的心尖。
甘心吗?会甘心吗?
怎么可能甘心!
就算知道这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但明清元怎么可能会甘心呢。
世锦赛的两个名额,是他扛着疼痛难忍的腰伤,累死累活,拼死拼活,才拿下来的。
他比凌燃体力好,又是很少出汗的体质,但在格外寒冷的e国,一场比赛下来,却汗湿了考斯腾,为什么,是累的吗?
当然不是,是疼的。
满身如雨的冷汗,都是疼出来的。
能服用的止疼药为了能过药检,祛除了不少有效成分,起到的作用实在有限。
他的每一次滑行,跳跃,旋转都会牵扯腰部受伤的肌肉。
疼,疼到钻心,但脸上还要带出最阳光热烈的笑容,用快节奏的冰上探戈努力取悦所有的裁判和观众。
明清元记得很清楚,最后一个蹲踞旋转的时候,他几乎疼得差点昏过去,根本就弯不下腰,是硬生生撕扯着自己,咬牙才能勉强坐下去。
他甚至觉得腰部往下疼到不像是自己的身体。
那时候自己在想什么?
还不是一定要拿到两个名额,凌燃他们还需要这个名额。
一定要为华国挣到第二个名额,挣到在奥运会上拿到更多名额的机会。
哪怕赌上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可他拼命挣到的门票,却被人弃如敝履,甚至要被逼着放弃参加比赛的机会。
激荡的血气一下随着脉搏冲入脑海,青年握紧了拳,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想去比赛。”
他眼都红透,喉结滚了好几滚。
“我不甘心!”
凌燃终于翘了下嘴角。
看来明哥的心气都还在,这下自己可算能放心了。
凌燃最怕的其实是连明清元自己都放弃自己。
少年把外套穿上,深吸一口气,“明哥,我们去找楚主席吧。”
明清元被这神来一笔的展开弄得有点迷糊了。
“楚主席?”冰协的正主席楚常存?
青年晕乎一下,“你们很熟?”
凌燃晃了下手机,屏幕赫然是通讯录的界面。
“大奖赛总决赛之后,他给我打过祝贺电话,我就把他的手机号存了起来。”
明清元愣住。
但很快就被少年拉着往外走,“明哥,你信我一次,至少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陆教和薛教一定会想尽办法帮助明哥,自己也只是想试试剑走偏锋。
万一有效呢?
哪怕只有万中之一的可能,凌燃也想去试试。
他不想看见同样热爱花滑,为之奉献十数年的明清元因为这种外界操控的因素,丢掉了难能可贵的比赛机会。
花滑运动员一生又能参加几次世锦赛?
一定要试试。
少年眼里蕴满了光,他拉着明清元出了集训中心,打了个电话,就有车过来接他们开往楚常存的住所。
明清元在心里叹了口气,不试试还能怎么样。
虽然他打心底里不太信任凌燃能解决这件事,倒不是不信任他的能力,而是凌燃太干净太单纯了,跟复杂的人际关系格格不入,但他也不想拂了凌燃的意。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明清元这样想,然后在车上摸出了自己的手机,犹豫好一会儿,还是给陆觉荣发了一条短信。
“陆教,我还是想去比赛。”
发完,就像做了错事一样赶紧把手机藏了起来,没敢看回复。
明清元知道这其实是在为难陆觉荣,心里愧疚又心虚,但想去比赛的决心还是占了上风。
大不了,大不了他以后都让陆教喊他小明。
明清元双手捂着脸靠在椅背上,二十来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吸了吸鼻子。
陆觉荣压根就没回。
他收到短信时在薛林远的车上,当时就眼眶一热。
这个消息他没有瞒着明清元,第一时间就眼睁睁地看着青年脸上的神采瞬间消失,心里难受得跟针扎一样。
明清元显然很懂事,不想让自己为难,当时就答应下来,说他退下让年轻人上也是好的。
可陆觉荣带了他那么多年,倾注了那么多心血,怎么可能不了解自己的徒弟。
现在见他终于振作起来,挣扎着想求自己再帮忙争取一下,陆觉荣整个人都支棱起来了。
他磨着牙,“冰协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走了。”
陆觉荣其实有跟薛林远一样的想法。
第三个名额?
谁说凌燃和明清元就拿不到第三个名额。
而且说实话,非得拿到第三个名额又有什么用?他们哪里还有能在奥运会那种级别的赛事上争夺名次的优秀男单。
图的就是个虚名。
就是个年终总结工作报告上的漂亮结果。
但为此,要牺牲的却是明清元参加世锦赛的机会。
明清元都二十四了,他哪里还有几次世锦赛可以参加?
他为华国男单流汗又流血,苦苦支撑这么多年,凭什么连一次比赛的机会都要被剥夺。
陆觉荣心里难受啊!
薛林远也难受,冰协这不就是卸磨杀驴吗,明清元才从一哥位置上退下就这么苛刻,以前怎么把人家当宝贝疼的,现在都不算数了?
谁知道凌燃以后会不会步明清元的后尘。
这件事就不是这么算的。
两个教练直接就冲去了冰协,却被告知楚主席最近因为生病请假,好一阵子都没来办公,目前的大部分事都是副主席陆维栋处理的。
两人就去了副主席陆维栋的办公室。
陆维栋刚好在,见到他们两人就有些了然,“你们是为明清元参加世锦赛的事来的吧?”
陆觉荣坐倒在沙发里,“陆主席,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他把自己的所思所想一股脑说了出来,薛林远也在一边帮腔。
“两个名额的话,只要明清元没有带伤上场,肯定是稳的。先不说他们能不能拿到第三个名额,就算拿到了,咱们除了凌燃和明清元,哪还有能在奥运会拿名次的男单能参加。”
陆维栋也头疼呢。
“这事,还真不是冰协能决定的。”
他往西南的方向指了指,“上头空降来了个分管冬季运动的领导,还是从别的部门调来的,对这块不太熟,也有点听不进去劝。新官上任,着急做出成绩,可不就这么一拍脑袋决定了吗。”
“那就不能跟他说清楚其中的利弊吗?”陆觉荣一听居然还有这种糟心的原委,拳头都硬了。
陆维栋摸摸脑袋,他是个和稀泥的老好人性格,说好听一点就是脾气好,说难听一点就是不管事。
“我说了,可人家嘴上说保二冲三,其实就是一门心思想要三个名额,”他苦笑道,“可能是听说凌燃在大奖赛总决赛上拿到第一,就觉得他在世锦赛上也还能拿到好成绩。”
这下不止是陆觉荣,连薛林远都觉得拳头硬了。
这是人干事?
他们原本还保守地觉得,不让明清元上,是上面怕明清元可能拖累凌燃,最后连第二个名额都拿不到。
谁能想到,好家伙,原来人家就不是冲着第二个名额去的,压根瞄准的就是第三个名额。
凌燃一直以冠军为目标,这一点薛林远很清楚。
但自己冲着第一的目标前进,和被人斩断所有后路,强压着一定要拿第一,那根本就不是一码事。
更别说赛场之上,瞬息万变,做到最好是一方面,但意外又不是没有,张口闭口就把冠亚军当大白菜一样要价,这人到底懂不懂什么叫竞技体育。
他们没法联系到对方,连脸都不要了,就硬生生坐在陆维栋的办公室一门心思地想讨公道。
陆维栋被磨得没办法,支了个招,“要不你们去找楚主席问问,他在总局那头说话可比我管用,说不定能压住这事。”
陆觉荣也看出这个副主席不靠谱,就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跟薛林远一道又坐上了车。
他们不知道的是,凌燃和明清元已经坐到了楚常存家的待客厅里。
宽敞,明亮,沿着落地玻璃窗,还种着几盆君子兰。
楚常存精神头不太好,整个人看上去越发干瘦,但还是让家里的护工招呼着,给两个小客人倒了茶。
茶几上还摆了瓜子和水果糖,看上去就挺接地气的。
明清元在凌燃的眼神里,吭吭哧哧地说明了来意,整个人脸都窘得发红。
楚常存因为手术的缘故在家里养病,医生交待他这段时间不要劳心,再加上陆维栋大面上很少出错,就放手冰协的事,甚至打算提前退休养老。
可没成想,才几个月就出了这种事。
他心里动怒,脸上却是不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