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入梦,战场上带来的创伤,又怎么会那么容易愈合?
归来的人很快就陷入了情绪的低谷。
乐声以固定的节奏循环往复。
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原先向往的,期盼的,近在眼前,就好像失去了魅力。
即使他们还在心里惧怕着战场的残酷。
却已经开始忍不住的怀念。
那些畅快的,惊惧的,浑身血液都在颤抖的日子。
对比起来,安居乐业的宁静都变成了平庸。
困锁在窄小马厩里的战马不安地踢踏,却被绳索牢牢拴住。
沉闷的乐声里,暗金色的冰刀也减下了速度。
少年抬起手臂,如舞者般在冰上单足旋转。
是经典的芭蕾手势。
柔美中却又充满着力度。
很快,他又有虚虚伸出手臂,仿佛环着一位看不见的美丽姑娘,一同摇曳在纸醉金迷的舞池荡漾。
眼前的一切,安宁又繁华。
是那么的美好。
明明已经功成名就,明明已经安居乐业,为什么还会觉得空虚呢?
士兵不解。
他烦躁地挥手扫过胸前,就像是在松开卡紧的绅士领结。
观众席上,时常因为恼人的繁重工作,下意识松开领结的霍闻泽觉得自己膝盖仿佛中了一箭,唇角就漾开了笑意。
事实上,这个动作,凌燃还真是跟霍闻泽学的。
观察生活,才能让表演更加细致入微。
乐声进入到低潮。
士兵的心情也烦闷到极点。
他不耐地推开因为声名扑上来的姑娘和投机者,推开门走进了夜色。
推门的背影甚至仓促到有些狼狈。
就像是在逃亡。
凌燃在冰上蓄力跳起,眨眼又是一个4s。
两个四周跳,就这么轻轻松松完成了?
观众们热烈地捧场,尖叫声险些掀破屋顶。
论坛里,水军再一次冒头。
“两个四周跳都完了,凌燃是不是拿不出新的跳跃了?”
其他人忍无可忍,“什么叫两个四周跳完了?赛场上能稳定地跳出两个没问题的四周跳,你知道有多难吗?”
水军噎了下,很快卷土重来,“卢卡斯不也跳出来了!没有更高的难度,凌燃的分数未必能超过卢卡斯!”
大屏幕上,士兵的烦闷已经积攒到极致。
他在无人的小巷里拎着酒瓶,失魂落魄地游走,甚至能听见胸腔里血脉翻滚的声音。
好像离开了战场,他已经变得不再像他。
那些穿梭在硝烟战火里的日日夜夜,心里怀揣着守护一切的热血和决心,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自豪与骄傲……
想念吗?
当然想念。
可他根本就不想回去。
生命只有一次,回去就是朝不保夕。
现在的生活还不够安逸,不够令人向往吗?
士兵扪心自问,然后仰头灌下了一口苦涩的酒液。
少年在冰上压步,接上了自己的第四个跳跃,一个干脆利落的3f。
水军们蹦跶得更欢了,“4t,4s,3lz+3t,3f,凌燃就剩一个3a和两组连跳了吧?”
按照自由滑的比赛规定,至少有四个单跳,两组二连跳和一组三连跳。
四个单跳里,至少有一个单跳为阿克塞尔跳。
已经是说,凌燃的单跳已经全部都拿了出来。
如果他还掌握其他高级四周跳,但从未在赛场上用到过,应该放在单跳里才最保险。
既然没有,那就说明凌燃的四周跳储备只有4s和4t。
卢卡斯就不一样了,他虽然没有拿出来,但曾经在正式赛场上拿出过高级四周。
随着赛季的推进,他极有可能在彻底回到巅峰状态后,调整自己的节目构成,加入高级四周跳。
水军们揪着这一点,得意的语气溢于言表。
原来凌燃真的只有这两个四周跳吗?
支持他的人有些失望。
但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
也许是少年表现得太出色,他们已经忘记凌燃才是个刚刚升组的小选手。
能有两个四周跳就已经很不错了,他可比卢卡斯小五岁呢,足足五年,就是输了也不丢人。
他们心里这样想,但在看见水军得意洋洋地捧一踩一,还是气得要死。
好气,但不能气。
不少人选择退出论坛,专心致志地看电视机上的转播。
凌燃已经再度完成第二组连跳。
依旧是没有出错。
班锐对着节目顺序表,“或许我们可以期待一下归来的第一次亮相,就能实现全部clean。”
邓文柏心态都要崩了,脸直接就绿了,他下次一定要跟冰协申请,不能请这种毒奶又喜欢立flag的人来做嘉宾。
真的是太可怕了。
万一凌燃被他奶死了怎么办。
音乐声突然就进入高潮,一反先前的低落,迅猛有力地高高扬起。
观众们懵了一下,怎么回事?
冰上的少年做了一个展开书信的动作,随即唇角止不住地扬起。
他收到了一封重召归队的来信。
是要归队了吗?
早已办理完退役手续,并在心里深深懊恼着的士兵将信按在胸口,满脸都是不敢置信的惊喜。
就像是找到了说服自己的借口。
从前所有的犹豫和徘徊都一扫而空。
他将信小心折好装进口袋。
这是来自国家的借口,足以成就他疯狂想要归来的决心。
少年在冰上从左前外刃奋力一跃。
六种跳跃中唯一向前的阿克塞尔跳。
向前,便意味着再不回头。
士兵当然不会回头,他已经听见自己如鼓的心跳声,奔涌的热血冲上了脑海,他已经做好了奉献一切的准备。
哪怕是死在战场上。
也比死在这样安逸,磨人,无聊的平庸生命里要好。
哪怕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呢?
归来本身就是要付出代价的。
而士兵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他在战场上度过了太多岁月,平静的生活对他来说就是一潭死水。
终于要了归来的机会,为什么不抓住呢?
这可是国家下达的命令!
注定他就该归来!
乐声进入到最后的高潮。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凌燃即将开始最后一组跳跃。
一个放在节目后半程的跳跃。
足以赢得1.1系数加分,却需要强有力的体能支持的跳跃。
凌燃会上什么呢?
4t+3t+2t这种吗?
当然不。
凌燃练习了那么久,准备了那么久,为什么还要上这种平平无奇,成年组男单几乎都完成过的跳跃。
要赌就赌个大的!
他会是这场比赛里最疯狂的赌徒!
暗金色的冰刀划出一道圆弧。
少年一反常态地向前滑行着,突然一个转身!
浑身都绷紧。
调整。
好,已经浅浅压住左后内刃。
就是现在!
右刀齿亲吻冰面的一瞬。
少年猛地向上一跳。
他在空中旋转。
一圈。
两圈。
三圈?
四圈?!
落冰!
啊呀,摔了?
所有的观众们都愣住了。
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凌燃摔倒,太新奇了,以至于他们都忘记了,在冰场上,摔倒才是常态。
是的,真的摔了。
少年的手心被擦破了皮,考斯腾上都沾上了刀刃溅起的冰屑。
到底还是掌握得不够牢固啊。
这个念头在凌燃脑海中一闪而过。
可他反应得很快,下一秒就迅速站了起来,咬牙接上了剩下的两个跳跃。
这是一个4f+3t+2t的三连跳。
很难。
难到什么程度呢?
可以说人人都要夸凌燃一句勇气可嘉的程度。
毕竟这个跳跃,历届成年组的男单里,能跳成功的,只有不足一只手的数。
才一升组上来的第一站比赛就敢挑战4f。
凌燃是真的有点虎。
这就是邓文柏刚刚看见节目顺序通知单时的震惊。
“可惜摔了,”他惋惜地喃喃自语。
班锐却将单子往桌面上一拍,语出惊人,“但是凌燃足周了。”
邓文柏:“?”
凌燃转得那么快,得用专业仪器才能判断出来有没有足周好吧?
班锐却很自信,他在小屏幕上慢放着那个不完美的跳跃,“我的眼睛绝对不会出错。”
他裁决过那么多场比赛,从来都没有出过错。
凌燃绝对足周了!
足周是什么概念。
也就是凌燃这个跳跃能拿到4f高达11.0的基础分值,摔倒只会在最后的总分上扣掉一分的程度。
宁摔不空,是花滑界现行规则下颠扑不破的真理。
水军们没有很高的专业素养,这会儿还在论坛里大肆嘲笑凌燃的摔倒。
“散了散了,凌燃肯定拿不到比卢卡斯更高的分数。”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跟他们一样眼瞎。
那个跟其他网友打赌说凌燃赢了就直播吃翔的博主当机立断,点开某博就开始销号跑路。
废话!不赶紧跑,难道等着被催直播吃翔吗?
冰上的少年还在咬牙坚持最后一组旋转。
他已经完全没有体力了。
甚至被迫放弃了一直以来坚持的贝尔曼旋转。
真的,一点都坚持不下来了。
浑身的气力都用尽在了最难的4f连跳里。
真是糟糕的表演。
这是凌燃粗喘着,滑下了冰后,脑海中唯一升起的念头。
但薛林远却很高兴。
凌燃的表现已经出乎他的意料,
分数绝对不可能低!
超过卢卡斯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陪着凌燃坐到了等分区,低声询问宝贝徒弟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凌燃浑身上下就没有哪里是舒服的。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摆摆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水都喝不下去。
剧烈的运动,甚至让他开始生理性的反胃。
依旧是很长久的等待。
但亮起的成绩却让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天啊!
他们真的没有眼花吗!
这个分数是真实存在的吗!
凌燃艰难地抬起眼,视线蓦然定在了成绩栏的第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