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找个拐杖?”
凌燃的脚肿成这样,怕是连冰刀都穿不上。
凌燃也没逞强。
在赛场上心神都放在表演上还不觉得,这会儿停下来了,右脚简直是钻心的疼。
要不还是再去医院拍个片子?
少年思索着,任由思绪纷乱如麻,他靠在墙上闭眼养神,放空自己,享受得胜后难得的安宁。
他拿到了冠军。
还为华国挣到了第三个名额!
真好。
比他想象得更好。
已经做好失败的心理准备的少年终于松开那根绷紧的心弦。
疲倦乏力顿时如潮水般袭来。
少年阖着眼靠在墙上,乌黑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额头上,因为缺氧发乌的唇渐渐恢复血色,整个人看着就明亮了起来。
薛林远不间断地替凌燃换着冰袋,趁人不注意,悄悄擦了下眼。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凌燃这一场赢得有多不容易。
第三个名额的压力,裁判组的打压,对一个初次登上世青赛冰面上的少年而言何其残忍!
但终归还是赢了!
真是好样的!
他放轻了动作,想让凌燃多休息一会。
无人在意的背包里,两人的手机一个劲儿地震动。
国内正值深夜,却不妨碍无数关心者熬着大夜,哈欠连天地在屏幕那边为凌燃祈祷加油。
所以一看到凌燃获胜,就飞快地发来了一条条祝福恭喜的消息。
薛林远没来得及看。
他等凌燃睡熟后,轻手轻脚地坐过去,小心翼翼地把少年的头挪到自己肩膀上,好叫他睡得舒服一点。
霍闻泽一来,就看见这幅温馨的场景。
他顿了顿,才放轻脚步走了过来,“睡着了?”他的声音也压得很低。
薛林远搓搓手,“那可不,这个赛季终于结束了,可算能歇歇。”
霍闻泽点点头。
凌燃有多拼,他是知道的,能休整一阵子自然是好的。
见凌燃脚踝上的冰袋似乎化了大半,他也不嫌弃,挽起衣袖,替少年更换了新的冰袋。
他和薛林远头一次配合,竟也默契十足。
大约是因为他们都盼着少年能好好休息一回。
凌燃睡了好一会儿,才被薛林远推醒。
该去领奖了。
凌燃接过队医递来的拐杖,有点哭笑不得,没想到这么快就又用上了。
他拄着拐站起身,熟练得让人心疼。
薛林远就很心疼,霍闻泽也差不多。
霍闻泽甚至已经想好,等比赛结束,他就把凌燃送回霍家,让他能好好休整一阵子。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凌燃拄着拐往领奖台走,每一步都很稳,金属敲击冰面的声响清脆又笃定,像极了少年的心绪。
他第一个站到了领奖台上,与迎面而来的阿德里安和伊戈尔握手,拥抱。
熟悉的三个朋友站到领奖台上,手捧着鲜花,脖子上的奖牌无比闪亮。
亚军和季军都笑得很灿烂,简直跟得了冠军的是他们自己一样。
反而是站在最中央的少年笑容温和,他随着音乐节拍,无声唱着华国的国歌,眼底倒映着的是那面鲜红的国旗。
他又一次把红旗带到了a级赛事的最高处!
这一画面,很快随着媒体的镜头被传回国内。
就连大台五套都抽出黄金时间段,重播了这场比赛。
早知道就应该买下男单比赛的转播权!
负责人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做决定时只选择性地购买了成绩一贯突出的双人滑,忽略了男女单。
早知道凌燃会夺冠,他就安排上了。
下次,下次一定。
凌燃明年应该还会参加世青赛吧?这个念头打负责人的心里一过,却没留下一点影子。
他并不是完全不了解花滑。
凌燃今年才十六,根本没必要急着升组。
毕竟他虽然在青年组拔尖,但放到成年组还有点不够看。
在青年组还能多捧回几块金牌,站到成年组要是查无此人,那可怎么办?还不如在青年组再待一年,替华国再挣块金牌回来。
这个想法其实很合理。
医院里,凌燃也正跟秦安山,薛林远说起这个话题。
薛林远有点头疼,“你就这么着急升组?”
他其实想让凌燃在青年组再待一年。
主要是凌燃的身体底子薄,再磨砺一年,其实也不算耽误。
凌燃则是有自己的见解。
他想早点提升自己,而青年组里,显然已经没有很强劲的对手。
没有对手,就没有压迫感,就很难再成长起来。
就像是温水煮青蛙一样,不知不觉间,就会陷入裹足不前,坐井观天的自满。
凌燃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两位教练听。
薛林远想了想,也有点动摇。
凌燃是遇强则强的性子。
越是强大的对手,反而越能激发他的潜力。
他只会用更严苛的要求磨炼自己,一次次地突破极限。
华国站的4t+1eu+3s,f国站带伤上的自由滑,憋足一口气的大奖赛总决赛,还有这次世青赛的3a,不都是硬生生逼出来的。
“让我再考虑考虑。”
薛林远没给准话。
毕竟升组不是件小事,是会影响到凌燃未来的全部运动生涯,他不能轻易做决定。
秦安山脸色苍白地半坐在病床上,给出了相反意见,“我支持你升组。”
面容温和的男人眼里藏着锐利的光,“在青年组跟一群小孩较劲儿没什么意思,成年组有更多的对手在等着你去挑战。”
薛林远摇摇头,“就算咱们同意了,队里,冰协那头,也未必会同意。”
凌燃的横空出世,完美填补了华国男单青年组的空白。
而成年组那边呢,明清元还咬着牙没退,后面勉勉强强还吊着个薄航,近来又发掘出了几个选手,凑合也能顶上。
青年组没人,成年组暂时还能撑。
凌燃升组后又不一定能突飞猛进,拿到好的成绩。
这道选择题,谁不会做?
凌燃想升组,这阻力恐怕不会小。
薛林远有点发愁,见时间差不多到了,交待几句出门去取饭。
秦安山却没那么担心。
他以己度人,早就看得明白,凌燃想做的事,大概没有做不到的。
要不是遇到这么对自己脾气的性子,他也未必会重返集训中心。这地方给他留下太多感慨和阴影,说实在的,并不是很愉快。
秦安山动了动腿,伤处隐隐作痛,那是昨天夜里不小心摔倒引起的旧伤,他禁不住皱了下眉。
凌燃看着秦安山的神色,“秦教,你的伤还好吗?”不会真的是因为他受伤的吧?那多过意不去。
秦安山毕竟多吃了那么多年大米,一眼就看穿了少年难得的纠结。
他勉强笑笑,“我昨晚听说了个消息,有点感慨,心神一恍惚,就摔了下。”
凌燃动了动眸子,没接话,但少年沉默望过来的样子,像是个很好的听众。
秦安山脸色很淡,语气却很沉重。
“是我的一个好朋友,从前速滑队的,就是现在速滑队一哥冷余的父亲,叫冷锋寒。我得到了他因为癌症去世的消息。”
冷锋寒这个名字,放现在早就没有人记得,但凌燃还真知道。
早在听说秦安山这个人的时候,他就在网上查了查自己这位教练的经历,意外地发现秦教年轻的时候跟速滑队的一哥冷锋寒关系很好。
网上偶尔还能搜到几张古旧的照片,无一例外是两人勾肩搭背,笑得开心的年轻模样。
用一句豪情万丈来形容也不为过。
也就是他们俩,在那个华国仍旧落后的年代,一起撑起了祖国冰雪运动的半边天。
据说冷锋寒曾经是速滑5km记录的保持者,在他因伤退役之后好几年,这个成绩才被后辈打破。
凌燃在心里默哀了一下。
秦安山还在继续说。
“冷哥是在比赛时被h国的选手撞折了腿骨,才会退役。他脾气本来就暴,又亲眼目睹害了自己的对手夺冠成功,退役后心情郁结,因为吸烟得了肺癌。”
h国在速滑上手脏,是出了名的。
凌燃皱着眉,“裁判没有判对方违规吗?”
秦安山冷笑一声,“我们年轻的时候,华国国力不盛,受到的歧视与不公远比现在更甚。那时候又没有技术过关的高速摄像机作为证据,裁判只会更偏向那些亲m系的选手,直接断定那是一场意外。即便冷哥完全能肯定,对手就是故意要推他。”
“运动无国界,但裁判有国界。”
秦安山用一句话做了总结。
凌燃默了默,他好像忽然就明白秦安山昨天看过短节目分数后,脸色为什么会难看成那个样子。
大概是自己被压分的经历,让秦教想到了从前。
他见秦安山闭了眼,像是累了要休息,就摸出手机,在搜索框里输入几个关键词。
果然,秦安山退役与冷锋寒的时间只差了不到一年,也是因为跟h国选手的争执比拼受了伤。
他们因为那场不公的比赛,彻底断送了自己职业生涯。
少年好像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凌燃拄着拐杖,打算出门走走,身后就传来了秦安山微微疲惫的嗓音。
“你做得很好,凌燃。”
这是在夸他今天用实力夺回了属于自己的金牌。
凌燃没有回头,抿了下唇。
脖子上还未曾取下的金牌好像突然就变得沉甸甸的。
像是承载了很多很多。
他还会做得更好,少年想。
但摆在他眼前的,最迫切的,是主办方的邀请,有关明天晚上表演滑的邀请。
少年看了看自己的脚踝,其实肿胀已经消去了不少,应该能穿进冰鞋里。
所以,他要去参加明天的表演滑吗?
亦或者说,他真的要表演自己其实并不擅长的那种风格的节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