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燃之前在华国站表演滑的时候,就跳出了一个延时的一周跳,刚刚好可以表达出拉斐尔的优雅与急切。
但焦豫明显跳得不够高。
他之所以能顺利转足周数落冰,是因为他转得足够快。也就是说,他是一个低空高速党。
这样的风格,将来的发育关可能不好过。
不过焦豫的个头不高,应该会好过吧。
凌燃看了两眼,紧接着就看见焦豫一口气把3t,3lo,3f等跳跃都蹦了出来。
轴心不够稳,但落地很稳,有点伊戈尔的风格,凌燃决定私底下去问问焦豫轴心不稳还能落冰的诀窍,好奇他是不是用了跟伊戈尔差不多的法子。
他怀揣着观察和学习的心态,将接下来的比赛仔细看了一遍,目光专注又仔细。
不得不说陆觉荣病急乱投医的法子多多少少有点用,成年组里,就有两个在凌燃看来一定可以留下的选手。
一个叫邢成志,已经掌握了3a和4s,4t,另一个叫廉海轩,滑行非常的出色,跳跃方面,除了3a之外的三周跳都掌握得不错,也能勉勉强强跳出那两个低级四周跳。
也不算是颗粒无收吧?
凌燃望向裁判席,就看见陆觉荣露出一个不甚满意的笑,但总归是笑了。
他也微微笑了下,站起身,往入场口走。
下一个就是自己了。
凌燃脱掉身上的训练服外套,只穿了一件贴身的短袖t恤,在薛林远的掌心里用力一击,推开冰场的门滑了进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没办法,凌燃在集训中心实在是太出名了。
青年组的世界冠军,第一天大清早就被严苛教练扣掉大笔分数的选手,前两天甚至还被担架抬去了医院。
单单哪一件事拿出来都不是小事。
人总会关注人群唯一的那个焦点。
现在凌燃就是那个焦点。
他能发挥出自己全部的水平吗?
他能惊艳到在场的所有人吗?
投注而来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变得热切。
不管心里怎么想,拿到过冠军的节目,他们怎么可能不期待!
冰场中央。
少年劲瘦的腰身和笔直的长腿被贴身t恤和黑色长裤勾勒出来,短袖外还露着修长的手臂。
看起来细弱,细细看却不难发现,贴在骨骼上薄薄的那层肌肉蕴含着长期体能训练而出的强大爆发力。
凌燃的体能是弱,但那是相对的弱。
要是跟阿德里安,伊戈尔这种天然具有优势,生得骨骼粗壮,又打小训练的选手比起来肯定会弱,但跟普通的同龄人相比,已经有了质的区别。
只不过对于编排紧凑,技术要求高的自由滑来说,稍稍有点不足。
但这都是时间可以补足的。
凌燃冲场边点了下头。
在小提琴的曲调里滑了出去。
他踮起足尖,用刀齿在冰上捻转,划出一道又一道深深的白痕,手臂随着音乐而舒展,整个人的神情都变得生动。
只一个起手,薛林远就停住了视线。
他看过凌燃滑了无数次的鸣蝉,从一开始的生疏,到后来的熟练,到后来的竭尽全力,这还是第一次生出,凌燃真的不一样了的感觉。
明明还是一模一样的动作,但冰上的少年明显更从容了,一举一动,就像是所有的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的肢体动作就像是音乐在指尖流淌。
如果说,从前的少年在冰上滑着的是自己无比熟练的动作,现在的凌燃就像是跟音乐合为了一体。
他好像彻底抛开所有的自己,全心全意地将身心都化成作曲家所要表达的具化意象。
音乐急促,他就高高跃起。
音乐低迷,他就在冰上滑行徘徊。
他随着音乐起伏,却又将自己游离在尘世之外,他掌握着所有人的心神,却又随意地将之拨弄。
琴弦颤抖的时候,所有人的心也跟着颤抖。
少年浮腿旋转的时候,他们甚至会屏住呼吸。
最后一个4t1eu2s的三连跳跃高高跳起的瞬间,冰刀折射的光线如利刃般狠狠划破每一个人的视网膜,激得人几乎要生出一身鸡皮疙瘩。
这是凌燃打磨很久的节目。
但直到这一刻,才被吹去浮尘,彻底绽放出所有的光彩。
非常完美圆融的表演。
如果说以前的凌燃是在燃烧自己打动观众,如今的凌燃更像是已经化身为乐符,流淌进所有人的心间。
他不再刻意地突出自己的艰辛与决心,而是将整个人化身成节目的一部分,用最原始,最有力的肢体语言,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最后的一个贝尔曼依旧很吃力。
将身体弯折出水滴的一瞬间,少年的额角已经爬满汗珠。
但观众们已经控制不住地鼓起了掌。
薛林远满脸震惊,“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裁判席上,几乎所有裁判都看过凌燃从前的节目视频,甚至有人就是华国站的裁判,亲眼在当场看过最早版本的鸣蝉。
但九名裁判全部都停住了目光。
这还是同一出节目吗?
为什么感觉感染力更强了呢?
甚至比大奖赛总决赛时的演绎更加成熟和完美!
凌燃是怎么做到的!
秦安山也默默地鼓起了掌,低声自言自语,“很完美的节目,只需要再更改一下跳跃的组成,在世青赛……”
前前前任男单一哥看直了眼。
现任一哥明清元也看直了眼。
“这小子,进步也太快了!”
不是技术上的进步,最后一个4t1eu2s的连跳还比不上大奖赛总决赛上的4t1eu3s的难度高,但在节目艺术分上足足拔高了一个档。
如果说从前凌燃的节目内容分多多少少有点水分,那从今以后,那几个高分都会变得实至名归!
薄航在跳跃上多有天赋,在节目表现上就有多麽缺失,但他也本能地被吸引了视线。
“我感觉,比大奖赛总决赛上的节目还好。”
他吭吭哧哧地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凌燃终于停在小提琴曲的尾巴里,因为在最后一跳上保存了一定的体力,还有余力较为体面地向裁判和观众鞠躬。
“啪啪啪——”
不止是观众席,裁判席上也传来了掌声。
大众的艺术鉴赏力水平不一,但所有人都能感悟到美的存在。
直击人心的表演总会打动人心!
甚至还有点意犹未尽,不少人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没有人再怀疑凌燃会被扣分。
他的表现这么精彩,要是还会被扣分,那简直是没天理了。
凌燃喘着气滑下场,就被比平时更激动的薛林远狠狠抱住。
“太好了!凌燃!你今天表现得太好了!”薛林远红了眼。
他这几天还是总容易红眼,但这会绝对是高兴的。
凌燃也没想到,自己放开全部身心,完全沉浸在音乐里的一滑,效果居然这么好。
果然还是要回归到表演本身。
凌燃思索着,慢慢说道,“我觉得最后一个跳跃安排的节奏还有点问题。”
所以他才会选择了4t1eu2s的组合,但这个组合明显会低一点分数。
“卡点卡得有问题,原先的编排应该是按照更低的周数编排,只是你现在能力提高了,需要修改一下跳跃前的步法。”
一道温和的男声传来,一下言中凌燃心里不上不下的那种感觉。
凌燃一回头,就看见秦安山滑着轮椅过来。
岁月磨平了他的棱角,那张面孔上只余温和,他冲着凌燃笑笑,“具体的编排调整,还要根据你这几个月的训练成果来定,但可以先做出几个层次不同的备选方案。”
秦安山来调整编排这个事,凌燃早就知道,他点点头,也有点期待秦安山调整之后的节目。
奥古斯托的确是世界级的编排大师,但他明显更爱艺术,他的编排,为了达到他心目中节目的表现效果,宁愿会牺牲一定的技术分值。
这是出了名的。
只是凌燃之前的技术水准还触碰不到这首曲子的上限,才一直没有觉出异样。
如果要应对世青赛的话,应该要拿出更有把握的节目编排才好。
凌燃心里盘算着,享受着理疗师的推拿冷敷,好不容易放松下来,就看见谭庆长在不远处假装不在意地偷瞄他几眼。
少年顿了顿,站起身,在周围人担忧的目光里走到谭庆长的身边。
“谭教,我有话想跟你说。”
谭庆长不自在地高声,“什么事啊,在这不能说?”
凌燃定定看着他,显然是打定了主意。
谭庆长只好把他领回了自己办公室。
这是一间崭新启用的办公室,推开门的瞬间,空气里甚至还扬起浮尘。
“什么事啊?”
谭庆长咳了咳,故作镇定地坐在宽大的办公椅上,却在那道清亮的目光里如坐针毡,觉得自己还不如站着。
凌燃倒是站着,倒不是谭庆长故意让他站着,实在是这里的椅子上灰还没有擦干净,他有点嫌脏。
“我想跟您谈谈。”
“谈什么?”谭庆长莫名有点紧张。
同时在心里唾弃自己,奇了怪了,凌燃才十五,自己才是教练,有什么好紧张的。
“我可以接受一切合理的训练任务安排,但也想跟您说清楚,我不是什么都不懂,”少年微微笑着,脸色的神色却很坚定,“所以也想请谭教以后能对我坦诚些。”
至少一个劲扣分,却不给缘由这种事,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凌燃现在很确定,自己是真的很不喜欢这种过于大家长式的教育方式。
谭庆长被指出问题,倒也没有不高兴,他默了一会儿,反问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凌燃收起了笑,像是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
“我可以用独立的身份参加比赛拿到积分,又或者以选拔赛的方式拿到华国参加比赛的名额。”
这就是说,他甚至可以离开国家队,以独立运动员的身份参加比赛。
不,凌燃之前挂名在j省队,他也可以走j省队的路子。
而自己逼得凌燃离开,也一定会被冰协和集训中心质责。
这是不加掩饰的威胁,亦或者说是,最后通牒。
看来那股子锋芒毕露的锐气一点没丢。
谭庆长心里一松,面上却不露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