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峰山上,巨木成荫,云雾环绕,却不知从何处幽幽地飘出一阵难以忽视、惹人生津的香气……
岑羽久违地踏入谢宅,此乃常客,门房哪能不晓得这是哪位大官人,都不用通报,便将人迎了进去。
“探微你这是又捣腾出了什么新吃食,这香味,真真是香飘十里,我从一路走来,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出来了,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你家来。”
人未到,声先至,厨房中,谢时一席清凉的水色长衫,外罩青色罩衫,端的是如玉公子,偏偏手上出现了一把不协调的圆草扇,边扇风边指挥游泗水下料,这贵公子形象便一下子堕入了凡尘,接了地气,惹得见了此景的岑羽连连发笑。
谢时全然不惧旁人眼光,悠然自得扇风,见岑羽来了,才从锅灶间离开,施舍给他一个眼神,“稀客啊,岑大官人今日怎么有空上门?”因着旱灾和瘟疫,岑羽身为韩 身边的后勤大总管,自然得周旋各地调配采购药材和各色物资,谢时确实许久未见他。
岑羽闻言,苦着俊脸,唉声叹息道:“先给点吃的,吃惯了探微你精心研制的吃食,我这大半年在外头简直就是过得非人苦日子,熬得我整个人都瘦了,这趟回家,我闺女见了我都没认出来,一抱上就哭。”
岑家娘子前年有孕,那时候岑羽还因娘子孕吐同谢时讨过几回梅花糕,后来给岑大官人添了一个娇娇女,如今一岁半,正是认人又不认人的年纪,结果她爹在外跑了大半年,又晒得黝黑,累得干瘦,所以认不出来实属正常。
谢时笑睨他一眼,吩咐游泗水继续看着第二轮卤水,又让一个刀功尚可的帮厨切了一份卤鹅端来前厅,两人移步到那里去谈话。
谢时将桌上的白瓷盘推向他,“尝尝看,澄海的狮头鹅,搭配新香料卤了一天,预备给我爹酒楼的上新菜。”
岑羽闻言,便猜到了,“是远洋海船给你运回来的那批香料吧?”
谢时点头,去岁三月底,韩氏和沈氏的船队合作,一同南下,按照计划顺利到了 泥国,也就是后世东南亚的婆罗洲那一带,与之随行的三千黑甲卫征服了当地土人,在当地建立了港口和房屋,修建了东渡的补给地,除了将士,其余出海的船员都在来年夏季风吹起的时候启程回了大蒙朝。
此行并非一帆风顺,也有波折,有海上船员不适应,病死途中,登岛后又遭遇了 泥国当地小政权的抵抗,损失了不少甲卫,好在收获颇丰,尤其是珍珠、琥珀、玳瑁、珊瑚等奇珍异石,还有诸如龙脑香、白檀、沉香、乌木、胡椒等天价香料和木材,沈氏和韩氏由此赚得盆满钵满。
但最吸引谢时的却是其他一些名不经传的香料,比如丁香、肉豆蔻、紫豆蔻这几种简直让谢时眼睛发光,食魂爆发,恨不得大展身手。这几种欧洲人梦寐以求、价值千金的香料,如今还未受到蒙朝人的青睐,但它们却是“十三香”、“五香粉”的主要配料之一,更别说什么粤菜卤水、樟茶鸭、香酥鸡、黄焖羊肉等地方名菜,通通都无法缺少这几味香料。
得到这些“宝贝”,身为岭南人的谢时自然首先迫不及待尝试的是潮汕卤鹅,其他菜系都得靠边站去。为求精益求精,他还特地让人跑了一趟广东饶平,精心挑选了原产于当地的狮头鹅,这是世界上最大的鹅种之一,重量是普通鹅类的三倍以上,养的年份也长,但是鹅肉鲜嫩,富有嚼劲,更妙的是毫无其他鹅类的腥膻之气,搭配远渡重洋而来的肉豆蔻、丁香、紫豆蔻和其他近二十种香料,由此卤制出来的鹅肉,自然令人拍案叫绝!
岑大官人犹如饿死鬼投胎,吃得抬不起头来,也无暇顾及谢时,将大半盘子近乎两斤卤鹅尝完了才有功夫歇会,同谢时搭话。
此人不愧是乐县第一吃家,一开口就是毫不重叠的品评赞词:“色呈琥珀,油光发亮,鹅身部位肉质软嫩,皮肉一咬即断,肥厚适中,口口入味,毫无膻味,至于鹅肝、鹅胗、鹅肠、鹅翼、鹅掌等也皆有妙处,鹅肝香而不腻,粉嫩香滑,鹅胗劲道,鹅肠爽脆,鹅翼、鹅掌则胶质饱满,绵软嫩滑,此鹅绝对乃上上品,不对,应当是仙品才是!”
第129章
岑大官人靠着一通真情实感的彩虹屁,愣是把难得下厨的谢公子吹得服服帖帖,许诺临走前再让他带走半只卤鹅,再多的就不应了,就这还是看在人家家里头小闺女的面子上哩。毕竟今日卤鹅乃新卤,统共也只有几只,待会还得送去给秦睢家、宋寿先生家、宋老先生和相熟的夫子那儿,让人都尝尝呢。
谢时凉凉觑他一眼,开玩笑道:“你家主上都还没尝过这卤鹅呢,再得寸进尺,小心我告状去。”
岑羽见状,赶紧举双手投降,见好就收,这位可是半个主子,背后可是有大靠山来着,轻轻松松吹“枕边风”的大佬,惹不起惹不起。岑羽心道,反正这卤鹅之后会在谢伯父的酒楼里上新,若是馋了,便让下人去买来吃便是,这卤鹅下酒想必绝妙也。
谢家酒楼“川食居”筹划了诸多时日,原本谢巨打算去年秋日开张,哪知偏巧碰上了旱灾和瘟疫横行,时哥儿又北上去了,只得推迟到了今年开春,天气尚未回暖的时候才几串爆竹乍响,宣布开业。
虽然“川食居”的菜色在那些有幸尝过谢时手艺的人吃来,尚比不上,但酒楼的厨子都是谢时花了不少时日亲手教导出来的,菜色也是完全出自他之手,所以尽管耽搁了不少时日,但味道颇好,在招牌菜上,一些厨子手艺倒也有少东家的七分功夫。
谢家酒楼甫一开张,便凭借着谢时这座人形金字招牌和别处从未见过的川食菜色噱头吸引了四方食客,且此时南地稳定,灾年过去,瘟疫灭除,故此生意格外兴隆,一跃成为乐县第一酒楼,把天香楼都给比了下去,可把人家掌柜给酸得,还憋屈地不敢动半点手脚,毕竟“川食居”的靠山不是一般的大。
谢时见岑羽不识货,便眼疾手快从盘子里夹取了鹅头部位的肉块,开始享受狮头鹅身上最极品的美味。狮头鹅体型庞大,有“华夏第一鹅”之称,但更令食客饕餮竞相追逐的是它的鹅头肉,那处部位的肉比起寻常鹅种要大得多,并且愈是年份大的鹅,鹅头便生长得愈大,狮头鹅这名便是从这得来的。
这也是狮头鹅身上最贵的部位,一份鹅头卤肉搁在正经的粤广酒家中可以叫上上千的价格,还不一定能买到,毕竟一只狮头鹅就一个鹅头,还需得是年份大的。鹅头肥厚,一口下去,软韧有嚼劲,且胶质饱满,谢时点点头,对自己调制出来的卤水和选的鹅种十分满意,不枉他花了那么多香料和试了几日卤水的功夫。
岑羽本在吃鹅颈部位的肉,那处的肉虽少,却卤至纯然入味,友人面前,他也不拘礼节,直接放下筷子,上手拿着鹅颈将其上的肉一缕缕撕下来吃,抬头便见谢时吃得惬意,也学他夹了一片鹅头肉,好奇问道:“这鹅头怎如此之大?”
谢时便同他解释了一番饶平那处狮头鹅的奇特之处,岑羽听后颇感兴趣,不愧是大商人,立马便想到,“这狮头鹅如此美味,若是引进本地,岂不是省去诸多路费?还能时时供应上酒楼。”
谢时点头,“我已经买下谢庄附近一处荒地,打算开一个养鹅场,正好庄里有养鹅的好手,让他们试试这狮头鹅。”狮头鹅不仅可以产出鹅肉,还可以生产鹅蛋,鹅绒还可以做羽绒服,可以说是浑身是宝。养鹅工作强度不大,正好适合养济院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和孤儿。说白了,谢时不指望这养鹅场能为自己挣多少钱,只希望它能成为支撑养济院长久运营的经济来源罢了。
在养济院旁边,如今还设立了一处纺织坊,去年瘟疫发生时,谢时为了制作大批量的口罩召集了田庄和周围的许多妇女,如今瘟疫在乐县消失,但北边的其他地方还时有发生呢,且妇女们有了做工的地方,为家里添了收入,便愈发舍不得这一份差事。于是谢时倒也没有将这一处临时工坊取缔,而是出资将其扩建成了纺织坊,小部分人继续制作口罩,更多的人则是采用流水线和水力纺纱机开始大批量制作纱布。
这水力纺纱机的出现,说来也很神奇。前头说过,谢时为了出海航行,不仅把六分仪做了出来,还召集工匠改进前朝的水力浑象仪,想看看能不能研发出能够计时的钟表。
那位最受谢时看好的苏老工匠带着他的弟子们带头研发,虽然至今没有达到谢时所说的可移动钟表的要求,但过程中竟然误打误撞捣腾出了水力纺纱机,可把谢时乐坏了,后来他想了想,世界上第一台水力纺纱机确实是英国的一位钟表匠发明的,所以这发展虽然出乎意料,倒也合情合理!这才促成了乐县纺织坊的出现。
此时的谢时只想着给手底下的农户和周围的农妇提供一些岗位,后来不成想,这一处工坊竟是越开越大,渐渐形成一个产业区,初期的布匹和成衣大部头还只供应着韩 的军队,后来天下平定后,新朝建立,凭借着便宜质好量大,竟是供销全国,成为了能同松江并提的纺织业中心。要知道松江在此之前,由于黄道婆的存在,一直是全国的棉纺织业中心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