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证道

两人瞬间拉开了数十丈远。

小禾的眼眸里闪过一缕异色。

林守溪说过,他有时出剑凭的是灵感,若拳法也遵循此理,那他方才的一拳,几乎是灵光乍现划过的痕迹!

小禾立定之后抬首,看向远处。

他没有追击。

林守溪靠着那棵大树,气息在剧烈的起伏后也回归平静,雨水打落下来,他掸灰尘般振了振衣衫,抬起头,面容在雨中模糊。

“你说得对,我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许久,林守溪终于开口,笑得凄然,“我一直是个伪君子而已。”

……

“师父,何为君子?”

记忆回到了幼年,那是的林守溪还很小,粉雕玉琢得像个女孩子,师兄们都笑着称呼他为师妹,那时的他走到师父面前,问出了这个问题。

“君子啊……”

师父沉吟了一会儿,总觉得以自己魔门门主的身份说出答案有些不合适,他让师兄去挑了几本书,扔给林守溪,说:“答案就在里面。”

“这是什么书?”林守溪问。

“这是圣人之言。”师父回答。

“圣人?圣人又是什么?”

“古往今来智慧最高,德行最厚者,可称为圣人,他尚在君子之上,应能给你答案,若你找不到答案,那就是你悟性不够,若是你悟性不够,就好好反思,别来烦师父了。”师父语重心长地说。

年幼的林守溪如获至宝,抱着书离去,挑灯彻夜翻阅。

彼时的他已然识字,读起来并不困难。

“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事。”

“……”

读书声从他房间里响起,郎朗的诵念声中带着一丝疑惑。

果然,不只是他关心君子与小人,圣人也关心,还为此写下了不少流传千古的句子,它们工工整整地写在书上,盯久之后,林守溪分不清这到底是伦理道德,还是教条律令。

只要做到这些,就能成为君子了吗?

幼年的他这样想着。

几天之后,他将书还给了师父。

“你找到答案了吗?”师父问。

“也许。”林守溪回答。

“你想做君子?”师父皱眉,问。

“我想做圣人。”年幼的林守溪稚声稚气地说,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圣人是什么,只觉得这个词威严而神圣,似象征着某种亘古的秩序……他眷恋这个词。

但很快,林守溪就将这件事忘掉了。

他以为自己忘掉了。

多年后的今天,林守溪在武当山下的密林中回忆往事,才幡然醒悟,原来‘君子’二字始终烙印在他身上,他时常说自己是正人君子,他自己都以为那是在和人打趣,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他始终被束缚在里面。

若能做一辈子君子,没什么不好的,也可当得真君子一词。但他没能做到。

他纵有离奇的身世,强横的体魄,但他依然是个人,七情六欲的人。

他生得极美,天生无垢,所有见了他的人都会觉得这是澄明仙体,是圣人之躯,哪怕是洛初娥也没能看出他有何罪……久而久之,他自己也这么认为了,并将其信奉为真理。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在他压抑邪念的时候,邪念也在压抑中不断涌现,只是它每每有刹那闪光,就会被瞬间掐灭,他用自虐般的严酷律令恪守心中的道德,并从这中得到另一种满足与愉悦……它一直如此循环着。这种看似美好的循环在后来被打破了,被不死国的生死砥砺彻底打破,并碾得粉碎!

过去,他哪怕费尽心力坐照自观,也无法看清本我,直到今日,小禾的话语形同利剑,终于切开了他的心,让他看到了里面早已凝结成稠的黑色血块,那是积压多年、他始终不敢直面的邪念。

如此鲜血淋漓。

是啊……如今回想起来,他小时候就发现了这种邪念的存在,并为之恐惧。邪念是欲望的化身,人皆有之,他本不该害怕,但他自幼异于常人,所以恐惧着泯然众人,所以他才会向师父去询问君子之道,试图从中找到一种解脱的力量。

可他翻遍古籍,只找到了律令,圣人的律令。

律令只是文字,他却从中感到了压抑,令人窒息的压抑。

这种压抑是君子之路么?

还是君子之贼呢……

“我即是我,何须圣人规训,何须道统左右?”

心中,林守溪喃喃自语。

……

“伪君子?”小禾蹙起秀眉,冷冰冰地问:“你这是自暴自弃了吗?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是伪君子,任由邪念出逃,为非作歹,这可不是自由,这是更深的堕落!”

“我知道。”林守溪平静地说:“我从未否认我的错,我明白,这样的错一旦种下,永远无法真正弥补。”

他也不会再去寻求解释,他知道,若真要开脱,总能从圣贤典籍中断章取义出道理,以六经注成虚假的完人。

这是自欺欺人。

小禾银牙轻咬,神色微颤,冷声道:“你知道就好。”

雨水落在两人之间,没有因为他们而有片刻的停歇。

林守溪离开了树干,向着小禾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