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羿射日的故事,也是必将永远流传的创世神话。
宁长久仰起头,望着在视野中无限放大的黑日。
那是被称为‘鬼’的恶魔。
大符已书好,他化身桃木剑,斩鬼!
箭劈开漆黑的风浪,刺入了暗日的深入。
他撞了上去。
……
前世今生、前尘往事,仿佛人之将死,所有的一切再度走马观灯般掠了过去。
“五百年过去了,大圣挣脱了枷锁,翻开了五行山,将如来佛祖的咒语撕了个稀烂!他没有踏往西行之路,而是重新披上了战甲,唤回了神兵。他立在大地上,睁着火眼金睛,看着漫天神佛,云上众仙!他们注定会如五百年前那样,再度为之战栗……”
那是举父手持如意乌铁神棍,于天地间撑起齐天大圣的飘扬旗帜。
画面倒退,柯问舟抱剑而立的模样扑面而来,他轻声叹息,似在感慨生者之悲,死者之乐。
“人间五百年一圣,而今……此圣在我!”
少年剑圣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平静得出奇,亦似见秃鹫食其血肉而面不改色的佛陀,但他不是悲悯的佛,他是剑圣柯问舟!
剑光斩天而去。
画面陡然黑暗。
“我已审判了人类的原罪,他们将世世代代杀戮下去,永远也不会停止!”
识海中,罪君诡异的微笑被大火焚烧得扭曲。
罪君灰飞烟灭。
天骥战甲破碎,黄金面具下,是一张烧焦了似的干枯面颊,他亦发出怨毒的诅咒:
“你们才是恶魔的族裔,总有一日,你们会将自己推向深渊……”
宁长久将其斩去。
宁长久像是走在一条奔流不息的道路上,战友、亲人、爱人、敌人,熟悉的与陌生的,离去的和尚存的……所有的人都立在这条道路上,看着向前走去的自己。
鱼王趴在那里打着盹,抬起眼皮不屑地瞄了自己一眼,似永远也睡不醒。
血羽君聒噪地乱叫着,向人们宣告光明神的权威。
老龟背过身去,说自己要回寺庙重操旧业,当一只金钱龟。
妖族的人影们陆续在眼前纷飞过去,金翅大鹏与九灵元圣无悲无喜地看着自己,不知仇与恩。
更前方,白夫人仰起脑袋,看着悬挂天幕的虚无红月,嚷嚷着要灭世。
陆嫁嫁端着戒尺,白裳胜雪,一副师道尊严的模样。
司命双臂环胸,银发黑袍,冷艳得不像话。
赵襄儿摆动着白皙的小腿,似在出神地眺望日落。
还有小龄、小黎、希婉……她们都旁若无人地做着各自的事,偶尔抬眸看他一眼,脸颊微红,抿唇偷笑。
一切都还像是馨宁的样子。
但宁长久知道,这些不过是他早已经历过的,成为了泡影的往事罢了。
他再不回头。
道路的尽头,月纱白裙的身影如此缥缈。
叶婵宫对着自己张开怀抱,仿佛他还是那只小巧可爱的鹿。
宁长久露出了微笑。
弦断弓折,那缕唯一的光线却已飞入黑暗,刺进了暗主的内部!
他带着整个人间的信念,以卵击石般砸向了旧时代最重的桎梏。
……
厉鬼咆哮!
那是暗主。
十五亿年来,若恶诗没有将文明之火盗走,那它将永远是徘徊在死星域的孤魂野鬼,直到最后一条指令也被岁月抹平。
它拖着古老而疲惫的身躯,要用尽最后的力量,侵入人间,完成自己最后的使命时。
金箭破空而来,带着整个人间的力量,一鼓作气刺破了它的表层,来到了深处。
这一过程里,箭的金光也被黑暗吞噬着,无数个旋涡蚕食着他身上的权柄,宁长久无力阻止也没有去阻止,他只是凭着一念前冲,斩破无止境的黑暗。
最后关头,他的身上几乎没有一丁点光了。
于是他伸出双手,以此来撕开最后的黑暗。
双手尽是白骨。
他突破了暗主的表层,撞入了它的最内部。
他见到了暗主。
见到这个神主们眼中全知全能的神。
暗主是上一个文明的结晶,而那个文明在离开之时,技术水平似乎到了返璞归真的境地——这个中央空间里没有任何精密的机械,有的,只是一条首尾相连的光带以及一个漂浮在光带中的人偶。
就是这么简单的东西,操控着星辰亡魂这般的庞然巨 物。
人偶闭着眼睛,像是在昏睡。
它的模样精巧而简单,看上去与人并无差异,它悬浮在那光带的中央,一条条细线从它的关节中伸出,连接着光带。
宁长久发现,光带上,亦漂浮着数个人偶的身影。
那些人偶有的是帝王冠冕的暴君,有的是布衣施道的圣人,有的是拄着拐杖的残疾少年,有的是缠着浴巾泡温泉的少女……这条衔尾的光带也是一条时间长河,而这些人偶,似乎象征着这个文明的各个阶段。
这本该是极美的艺术。
但宁长久根本无暇欣赏与细想。
金乌喷吐着火焰,其中,陆嫁嫁与司命竭尽所能地调动一切力量,将其连同自己的信念一股脑地灌入宁长久的身躯里。
修罗金身从身后拔出,三头六臂,面目狰狞!
灵态的柳希婉从他方才开辟的道路中飞来,补全了他的修罗金身。
柳希婉坠在了纯白的识海上,宁长久的手中,一柄白银之剑转瞬形成。
“天谕剑经?”柳希婉问。
“天谕剑经!”宁长久说。
思绪刹那交融,迸溅出火。
宁长久手持着剑,以天谕剑经的必杀之式,带着修罗金身和全人类集合的力量,朝着光带中的木偶扑去。
似野蛮文明的苍狼愤然跃起,张牙舞爪地扑向了几万年后全副武装的人类,但狼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畏惧,那是殊死一搏,也是生存的答案。
‘入侵!入侵!入侵!’
‘驱逐!驱逐!驱逐……’
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在耳畔不停地响起。
说来讽刺,明明隔了十五亿年,这两个刀剑相向的文明,用的却是同一种预言。
暗主做出了驱逐的判断,人偶的身影变成了暴君的模样。
如何驱逐呢?
它需要时间运算思考。
宁长久却已撞入了那条认为制造的时间光带里。
……
他的身影一下子变慢了。
长河中,时间如锁。
宁长久的身前,浮现出了许多宏伟的画面。
画面里,他看到了无数的雄城,看到了一张张陌生的面容,他们穿着干净而奇异的衣裳,在平整宽敞的大街上走来走去,钢铁怪物从他们的上空飞驰而过,那类似楼台般的建筑里,光芒泼洒出去,于天空中汇聚,构建出一座瑰丽的城。
这只是世界的一角,另一角的人们似乎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他们生活在污水横流的世界里,港口却停泊着岛屿般巨大的方舟。
其余的角落里,亦有硝烟弥漫的场景,人群的洪流涌动着向前,他们呐喊着什么,从围堵的钢铁巨兽中冲出,他们挥舞着旗帜,靠着意志与血肉填平种种代差。
最终,红色的旗帜漫山遍野。
一幕幕画面从眼前飞过,他们都是人类,所以宁长久可以感同身受他们的痛苦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