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与中土相隔大海,天气阴寒,哪怕是盛夏时节也偶有落雪,此刻已是秋日,千山除了苍松翠柏不见其余林叶,诸多山头上去年的积雪还未消融,依旧是皑皑的模样。
三人走了一阵路,因叶婵宫道裙太长,便由司命去牵着骨链子,叶婵宫则单独提着裙摆走在一边,她微低着头,步子迈得很小,倒像是刚学会走路没多久的孩子。
司命慢悠悠地跟在她的身边,若抛去那些已经经历亦或者还未到来的灾难,此刻倒有真有种携着家里的女儿和猫郊游的感觉。
白藏也是慢悠悠的,她仰着头,竖着尾巴,脚步优雅,看着很是骄傲。
她们就这样走着,穿过稀疏的林地与原野,簌簌的踩草声里,天上的云被风不断推着,转眼间,太阳也被推了过来,悬在了头顶,将人的影子藏了起来。
司命本就是世间巅峰的神女,但如今,她手中牵着神主,身边跟着月神,久而久之,这看似平常的一幕,竟隐隐约约是自己千年修道生涯的最巅峰了……
“要我去城镇寻个店铺,帮师尊换身合身的衣裳吗?”司命轻声问。
“稍后入城再说。”叶婵宫道。
“那……师尊的头发这样散着似不太好,要我帮着将头发梳起来么?”司命低下头,温柔地看着这个极美的小姑娘,似激起了某种光辉,很是关切。
“……”叶婵宫话语始终带着一种静气:“嗯,你会编什么头发呢?”
司命抿着唇想了一会儿,犹豫道:“我,我会扎辫子的。”
叶婵宫看着前方的落木,道:“下次吧。”
司命有些遗憾。
白藏在一旁优雅地走着,听着他们的对话,白藏猫眸眯起,耳朵微动,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无法想象姮娥扎着个辫子的稚嫩模样,哈,好端端一个姑娘染什么彩色头发,一看就没有审美,我要是姮娥,我一定无法容忍这种跟班。
“你笑什么笑?”司命注意到了白藏。
白藏不理她,心想你还能和我一只……幼年老虎计较什么?
接着,白藏感觉自己背脊传来一股凉意,她扭过头,看着司命,发现司命正眯起眼盯着自己。
“白藏大人呀,你的毛发好像也蛮长的呀。”司命欲欲跃试。
“喵喵喵?”白藏有些困惑,接着明白过来,在哀吟声中被司命抱了起来。
再次放下时,白藏脖颈间已被扎了一圈细小的鞭子,看上去就像是挂了一圈小铃铛的白狮子。
白藏咬牙切齿地盯着司命,心中幻想着报复,她再被牵着走时,脑袋因为羞耻而低了些,走路时肉垫愤恨地踩着司命的影子,仿佛这样子,自己就将她践踏足下了。
司命看着白藏愤怒而无能的样子,还不忘时不时嘲讽,将这白猫惹得暴跳如雷。
“对了,师尊,我这头发的颜色,有办法可以洗掉么?”司命很关心这件事。
“有的。”叶婵宫给了肯定的答复。
“怎么办?”司命关切地问。
叶婵宫回忆道:“凤凰之火可将其燃去……简而言之,去找襄儿。”
司命心情一下子又低落了。
“那……宁长久他们现在还好吗?”司命又问。
“我离开月宫时,他们已在南荒,此刻应过了无运海,即将抵达古灵宗。”叶婵宫道。
司命知他们无恙,心绪放松了些,她犹豫着要不要写一封剑书寄回去,但看着身边师尊镇静清冷的样子,又安心了些。
“我累了。”
一条清澈的溪水旁,叶婵宫停下了脚步。
她们走了很多路,但这些路对于仙人而言不会累,叶婵宫似在想象自己是个人——如果是人,那走到此处,应是很累了。
于是她也觉得累了。
司命并未过问缘由,只是带着师尊在一处大树下的枯草坪上坐下,然后将白藏像是拴狗一样拴在旁边的一颗小树旁。
白藏猫坐着,舔着爪子。
叶婵宫笼在玄青道裙里,背靠树干,仰头望着天空的云,道:“我觉得这个世界有些陌生。”
司命道:“应是师尊许久没有来人间了吧。”
叶婵宫点了点头,道:“或许。”
“嗯,师尊也不必太忧心,暗主降临至少还要许多年的。”司命坐在她的身边,抱着双膝,温和笑道:“我身为不可观这一代的大师姐,一定会一直陪在师尊身边的。”
叶婵宫不置可否。
白藏在一旁变成了人形态。
漂亮的白银少女被铁链拴着,斜坐树下,道:“暗主降临只会比你们想象中更快到来!”
司命问道:“为什么?”
白藏幽幽开口,说道:“因为我能感觉到,它已经开始真正苏醒了。”
司命问:“暗主究竟是什么?”
白藏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能感受到的,只是一个朦胧的意识。”
“那它之前为什么要沉睡呢?”司命又问。
白藏道:“许是两次猎国战争,也耗费了暗主不小的精力吧……人力虽然有限,但也不是全无作用。”
司命思怵着这些,叶婵宫忽然看向白藏,问:“如果你是暗主,你接下来会做什么?”
白藏直截了当道:“我会将每一颗星辰都点燃,让神主共存于世一年,在这一年里将所有的反叛者杀穿!”
但世界很有可能会承受不住十二神主共存的状态,提前进入生灵灭绝的崩坏。
白藏并不关心这些。
叶婵宫平静道:“若你来当暗主,或许我们就能赢下来。”
白藏愣了下,然后意识到自己被羞辱了。
她很是生气,却不敢发作,发泄似地用拳头砸了下树干,接着,树上一大一小两颗果子被摇落,同时砸在白藏的脑袋上。
“喵嗷——”
白藏哀吟了一声,她愤怒地抓起两个果子,盯着它们,思考着为什么它们大小不同,却同时砸到自己。
正想着,司命捡起一粒石子,扣弹间砸到树干上,树干剧震,所有的果子一同摇动,白藏大惊失色,立刻变作兽形,娇小的身子顺着树干窜到了树顶,对着司命愤怒地叫着,斥责她的恶毒。
叶婵宫不理会她们的打闹。
她始终看着天空,忽然明白,自己哪怕身在尘世,心却始终在天外……那人间对于自己真的有意义么?
她不由地回想起了许多年前的往事。
这些年,叶婵宫已很少追忆自己的一生,她发现自常曦时身居月宫开始,无论是杀人救人她都是冷淡的。
她只是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就像夜间无光,她便向太阳再借一泓清辉,为昏沉的世界添一些亮色,这并不需要理由。若有朝一日,人间能有彻夜宵火,无需再寻那一点微光,自己也会被遗忘,或者只当做一种象征……
叶婵宫靠在树干上,风吹过她时,依旧像吹过一个无意义的虚影。
另一边,司命摇晃着树,将白藏从树上震落下来,然后揪了根狗尾巴草逗弄她。白藏屈辱万分,但因为与生俱来的天性,她还是忍不住伸出爪子,去抓司命的草。
“对了,
白藏大人会捕鱼么?”司命看着前面的小溪,突发奇想。
白藏冷漠地喵了一声,似觉得鱼这样底层的生命,根本不值得自己出手。
司命解了绳索,将白藏拽到了河边。
白藏看着水中自由自在游动的鱼,心中泛起凶性,她瞅准了一条,爪子闪电般落下、缩回。
她什么也没有抓到,鱼受惊而走。
白藏不信邪,又试了很多次,明明她瞄得很准,可总是与鱼擦肩而过,仿佛自己看到的,只是水中游动的幻影。
身后叶婵宫清冷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