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渐渐收敛,天空在短暂的黯淡之后,反而更加明亮了些。先前的昏黄更像是笼在空中的霾,阴霾散去后,大家才反应过来,此刻原来依旧是午后,先前的光只是天地异象。
光投入木堂里,堂中的弟子们却寂静得宛若冰雕。
之前经历得一切好似错觉,那只白猫怎么就写卷子了,还答得这么快……看上去甚至有些礼貌。
“小瑾,你家谛听这是怎么了呀?”有弟子轻声发问。
喻瑾比他们都要吃惊。
平日里谛听不就只知道睡和吃么?它……怎么会这么有灵性呀。
“它……它兴许是去找小龄了。”喻瑾支支吾吾道。
她说这话的时候难免有点心虚。毕竟平日里自己经常仗着谛听听不懂人话,以话语戏弄它。
但此刻……
“那只猫好厉害啊。”
“会不会是妖怪呀?”
“它刚刚走出去的时候……好威风呀。就像一只小狮子。”
喻瑾听着他们的话语,犹豫着要不要追出去看看。她强行安慰自己,想着谛听一定是初通灵性而已,毕竟在这人杰地灵的神宗宝地待久了,野鸡都能飞上枝头当凤凰的。
而且怎么可能有妖怪混得进神宗呢?
她这样想着,抬起头,却见说灵先生脸色难看,她拿着谛听交的卷,手都有些颤抖。
“老师,怎么了?”喻瑾忍不住问道。
谛听该不会是在卷子上撒尿了吧……
说灵先生抬起头,盯着喻瑾,打断了她胡乱的思绪,寒声问道:“你们这只猫……什么来头?”
喻瑾听着她的语气,意识到了不对劲,连忙答道:“这是衣裳街捡来……不,买来的。”
“衣裳街买的?”说灵先生很是震惊。
喻瑾点点头,大致说了下当时的情况,最终补充道:“这只猫我是有付过钱的……”
说灵先生沉思着,目光投向了门外。
喻瑾轻声问:“先生,到底怎么了?”
说灵先生摊开了那张答卷,将其贴在了墙壁上,她看着卷子,叹息道:“这是它的卷,所有题目都对了。”
众人哗然,看着那张印满了猫爪印的卷子,吃惊不已。
这……怎么可能?
喻瑾也很吃惊,心想自己真的连猫都不如吗?
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她怔了会,霍然起身,跑到了门外,四下张望。
她修为不高,但生出了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她愿意称之为少女的直觉。
但她在外面跑了一大圈,都没有发现宁小龄和鱼王的踪迹。
大地微微震动着,似是灾难的先兆。
喻瑾一直跑,跑到山路的尽头,她想起先前宁小龄平静走出去的样子,又想起了鱼王缓步而出时的神态,她觉得他们在瞒着自己什么……是什么呢?
喻瑾摔倒在地,她撩起了些裙摆,看着泛红的膝盖,轻轻用灵气拂去血上的微尘。
她抬起头,看着遥远处屹立的数十座高楼大殿。
赫赫有名的九幽殿簇拥在最中央,九幽殿的山峰下方,便是传说中冥府的遗址了。
那里似乎有幽冥之气飘出,如鹤结队飞旋,亦如炊烟袅袅。
喻瑾抬头望去。
她察觉到了不对劲——这一路上为什么没有人呢?
临近九幽殿的山域,对于弟子而言可是禁地啊,为什么自己一路畅通无阻地过来了呢?
哪怕是没有专门的守卫,平日里在这道上结伴同行论道的师叔长老都去哪里了呀?他们总喜欢以路边的怪石为桌饮酒的呀。
人都不见了……
喻瑾感觉自己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里,这是真正的幽冥世界,空寂辽阔,听不见半点声音。
偌大的古灵宗怎么就这样了呢?
喻瑾感受着大地传来的震动,想要爬起,手脚却使不上劲,膝盖的痛意把她压在地上,模糊的视线里,她隐约看到对面连通九幽殿的架空大桥上,有一个白色的,米粒大小的身影走了过去。
她确信那就是谛听。
……
鱼王走向九幽殿。
祸察觉到了这只猫的到来,他起初不以为意,因为他能清醒地感知到这只猫没有境界,只不过是只结不出妖丹的野猫。
但令他奇怪的是,九幽殿的规则却也接纳了它。
祸皱起了眉。
猫终究没有境界,走不过真正的禁制。
鱼王站在禁制前,叫了一声。
祸沉思了会,他挥了挥手,将其余阻拦它的禁制也解开,为其放行。
鱼王缓缓地走了进来。
在它还在看管鱼塘的时候,那些奴役它的妖怪里,便有一只毛发金黄的独眼狮子,那只狮子体魄健硕,每一块肌肉都坚硬得仿佛岩石,那时候它觉得,哪怕自己使上了所有的力气,爪子也刺不破他的皮。
那是它幼年时期所见过的,最强大的存在。他生出的幼崽都比自己威风漂亮。
鱼王也幻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狮子。
后来,它得到了那本幽冥古卷,慢慢地变强,那些妖怪在自己眼里的模样变了。它知道,很多对于自己颐指气使的怪物,它都可以轻易地将它们搏杀而死,但它选择了隐忍,因为它知道,狮王并非最强的,这片圈禁了它几十年的池塘还是太小,它要杀死外面的城主才能真正走出。
暴雨之夜,它劈开了堤坝,杀死了城主,屠尽了奴役过它的妖魔。
那头狮王的血肉只是血肉,不再是岩石,曾被众妖鼓吹的,勇敢的狮子之心,也轻易地捏碎,爆出满手的血浆。
鱼王今天却莫名地想起了它。
幼年的梦想已不值一提,当初没有被暴雨浇灭的热血,在漫无波折的岁月里慢慢冷了下来。
“病猫再怎么挣扎也永远成为不了老虎,更何况是残缺的猫?你只能先绝种,再绝望。”
这是当年狮子讥讽他的话语。
禁制对它打开。
它心中萌生了退意,却还是缓缓抬起了脚,走了进去。
它一边骂着自己,一边走到了九幽殿的最深处。这里黑漆漆的,像是大池塘外的古旧木楼,让它觉得很不舒服。
“你究竟是什么人?”
最深处,祸静静地看着它,问道。
鱼王抬起头,喵了一声,表示自己道行不够,说不了人话。
古牛看着它,隐有敌意。
鱼王轻蔑地看了古牛一眼,对于这头举世罕见的吞灵者不屑一顾。
鱼王又叫了一声,示意他让开。
祸问道:“你要进去?”
鱼王心想好歹你也是一宗宗主,怎么这般蠢?
鱼王没再理会他,走到了光幕前,绕开了祸,纵身一跃,跳入了光幕中。
片刻之后,古灵宗的地动平息。
十峰的木堂里,弟子们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