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得很慢,竟有些矜持和拘谨。
她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被宫女们打扮收拾的,总之最后盖棺定论般往头上披了个红盖头就来了。现在她和宁长久牵着一个红色大牡丹花的绸带,缓缓地向着前方走去。
周围热闹极了。
她可以一眼不眨地杀死一个凶神恶煞的大妖怪,但在这种问题上,却始终很难坦然面对。
嫁人这个词,过去是不出现在她生命的,哪怕前几日,她依旧是以“愿赌服输”的想法代替的。
绣鞋踩过红毯,每一步都那么轻柔缓慢。
某一刻,她的手被握住了。
那是宁长久的手,有些温热。
她稍稍安心了一些。
此刻她若掀开盖头向后望去,便可以看到成百上千的花灯在秋风中徐徐飞上天际的场景了。
她们一个接着一个,像一条长龙,像一只飞雁。
整座城好像都随着花灯飞了起来。
陆嫁嫁目送着这对新人走入大殿之中,始终没有想明白自己扮演的到底是什么角色。唉,似乎还不如在白城喝酒……她忽然觉得温柔善良也没什么好的,不如做一个坏女人来得自在。
如果自己是个坏女人,想来今天的婚宴是热闹无比的。
宁长久与赵襄儿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走过了长长的红毯,一起走入了尽头的大殿之中。
大殿之中水声涟涟,灯火通明,墙壁上的纸画被映得辉煌。这里没有太华丽的装饰,若非墙壁上贴着的大大囍字,这里看上去甚至还显得幽静。
水晶灯柱上,嫁衣的红影划过。
“别怕。”宁长久握着她的手,轻声说。
“谁怕了?”赵襄儿握得更紧了些。
话虽如此,但她现在恨不得来个老妖怪攻城,把这场婚宴打断了,然后自己就可以撕掉嫁衣,带剑出城,杀得天昏地暗……只可惜如今太过国泰民安了,每年被招安了小魔头都记了好几本册子了。
宁长久道:“我们是明媒正娶。”
赵襄儿道:“我看你才做贼心虚!”
两人在神圣地殿堂上,聚音成线,聊了起来。
“你的手拿剑的时候都不抖,现在怕什么?”
“明明是你在抖。”
“你骗人……”
“骗人的是小狗。”
“……”
宁长久牵着她的手,在大殿的尽头停下了脚步。前方本该是坐着双方的父母的,但此刻空无一人。
女官已开始说起祝词。
赵襄儿听得有些烦躁。
她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
身后烟花炸开的声音已经响起,皇城的上空应是璀璨而美丽的,她展开神识就能看到,但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地立着。
忽然之间,似是身体里的神性涌出,她竟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地虚无……这是朱雀要来临的征兆么……
她出神地想着,全然不知道女官说了些什么。
“寄白头之约。”宁长久忽然开口。
“嗯?”赵襄儿微怔。
宁长久又重复了一遍:“寄白头之约。”
赵襄儿深吸了口气,平静道:“指鸳侣之盟。”
她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神性渐渐退居体内。
“殿下长久。”
“嗯?”词好像不太对,赵襄儿却继续道:“共缔姻缘。”
这是他们婚书上的词,他们嘴上天天喊着退婚,实际上是记得滚瓜烂熟的。
“指海誓山盟为信。”宁长久道。
“共神雀玉蟾为涯。”
这婚书之时好似清心的咒语,赵襄儿一点不觉得烦躁了,反而回忆起了过往的诸多美好,红盖头下的唇角浅浅勾起。
“赤绳早系,佳烛相剪。”宁长久话语温和。
“黑发白首,大道与侣。”赵襄儿话语渐渐坚定。
“愿珠联璧合。”宁长久忽然开口,吓了女官一跳。
赵襄儿也缓缓开口:“永结同心……”
说完之后,他们牵着手,轻轻跪倒在地。
第一拜为天地。
他们轻轻叩倒。
珠联璧合,永结同心……什么啊……女官缓缓回神,松了一口气,看着地上跪拜的佳人,朗声道:“二拜高堂。”
两人谁都没有动。
女官又是一惊,但转念一想,只以为是台上没有高堂的缘故。
实际上他们只是在想,对于他们而言,高堂和天地是一种存在,第一拜的时候已经拜过了的,没必要再来一遍。
幸亏这位女官服侍赵襄儿已久,也没有太过慌张,等了一会儿之后,她平静道:“夫妻对拜。”
宁长久与赵襄儿转过身,轻轻叩倒。
“愿珠联璧合。”
“永结同心……”
他们的手握在了一起。
这一刻,皇城之外喧沸了起来,所有的花灯在此刻升上的夜空,如梦如幻。长龙般的车马也载着烟花驰骋过皇宫的广场,一束束烟花呼啸着冲上天空,它们撕开夜色,如一枚枚种子,贪婪着汲取黑夜的一切,然后于某一瞬换取刹那芳华。
烟火如昼。
这是不夜的城。
也是皇城最盛大的夜。
许多年后,这一天都会被津津乐道。
没有人可以想象女帝陛下嫁人或者洞房的样子,但这一天,这一幕真实的发生了,哪怕是最古板的大臣,也兴致勃勃地与人以歌功颂德般的口吻交谈着。
这是醉人的酒,也是狂热的潮。
浪潮的尖尖上捧起了他们。
赵襄儿终究是少女,她的心绪也在此刻漾开了,忽然间,她轻轻挑起了自己的红盖头的一角。
秀美的脸颊轮廓衬着嫁衣的红与火。
她抬头看向了宁长久,巧笑嫣然:“不如,我们今晚试着违抗一下命运?”
这句话是夜空下最绚烂的焰火。
宁长久也被点燃了。他看着她婉转的眼眸,俯下身子抄起了她的腿弯,将少女一把抱了起来。
赵襄儿一点没有挣扎。
就像是那天的大雨一样。他们狂奔着,冲入了寝宫之中。
但这一次却是那样的温和。
今夜他们是被满城祝福的新人。
……
“你说……我以后会后悔吗?”
“襄儿这般叛逆,我也很替你担心呀。”
“你看,满天都是烟花,我们也是,反正都要绽放,不如绽放得最美……我也很好奇,娘亲的话语是不是每一句都能应验啊。”
“但……”
“你想抗旨?”
“夫君遵旨……”
他们在烟火下说着话,笑了起来。
没有知道以后他们会不会后悔。
此刻,宁长久就这样抱着她。
他们温和地走入了那片良夜里。
……
……
皇城的浮华似一场梦。
梦境之外,一柄风雪凝成大剑悬停于空。
雪剑上的少女望着夜空,神色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