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信,自己之后还会遇到不可观的师兄师姐,虽是相逢应不识。
而那座连通不可观的,看似寻常的大河镇,现在想来,根本就是一个可怕的、恶魔丛生的摇篮。
其中的渔民,农夫,挑粪的,割草的,放牧的,看似寻常的每一个人,或许之前都曾是叱咤人间的古神。
它们在经历了几次天地大劫之后转世轮回,强修成人的体魄,苟且偷生于世间,然后被不可观找到,一并接去了大河镇。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修罗之躯。
那是一座修罗之镇啊……
不!不只是他们,甚至是师兄师姐,所有修行过修罗神录的人,他们或许都是某一位古神的转世。
既然他们都是,那师尊……
宁长久心中微寒,心想平日里和蔼可亲的师兄姐们,竟是一个个行走的活化石……
这些经受过数次天地浩劫而幸存的修罗,他们聚在一起,若是想要进行某种复仇,那他们复仇的对象又会是谁呢?
宁长久也翻阅过许多的上古流传的典籍,却没有得到答案。
陆嫁嫁见他久久出神未有答话,便伸手轻轻覆上了他的额头,打趣道:“怎么?我就在你身边,你莫不是还在出神想其他女人?”
宁长久回神,他笑道:“瞎想什么?世间最好的女子便在身边,若还有其他妄想,也太不像话了。”
陆嫁嫁却道:“民间便有说法,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再珍贵的东西得到了,沦为了掌间玩物之后,便弃之如履了。”
宁长久看着她幽光闪烁,微带笑意的眼眸,便与她对视着笑道:“徒儿说话真是越发胆大了些,看来这些天的锻剑并无成效啊。”
陆嫁嫁微嗔道:“休拿这些胡言乱语糊弄我,锻剑一事我已纵容你几日了,我虽是承认你这师父的,但以后除非我真的犯错了,否则锻剑免谈。”
宁长久道:“徒儿可真是严厉得很啊。”
陆嫁嫁眉梢唇角皆染着秋月般的笑。
他们又胡言乱语了几句后,接着谈话声渐小,他们肩靠着肩,一同望着天空中趋于圆满的月亮。
明月不知人间世,却总要以圆缺假作悲欢。
陆嫁嫁伸出了手,似要将天空中的那道冰轮摘于掌间,换作梳妆的明镜。
“但愿人长久。”陆嫁嫁念着那句古老传承的诗句。
不必千里婵娟,眷侣夜夜为伴。
清风明月里,宁长久微笑道:“我向来是长久的。”
陆嫁嫁微怔,旋即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总煞良辰美眷,这人怎么这般可恨?
……
……
四峰之中,当年那场大战后的残破已大抵修缮。
桃帘重新高高挂起,四峰破碎的摩崖石刻已雕琢崭新,环瀑山的“瀑布”已经枯竭,再无遮掩。仙山矮了大半,其间苍松虽青翠依旧,但仙意却已被风吹去。
环瀑山的宝剑法器被尽数运了出来,作为下一任宗主的奖赏。
而宗主的规矩也改了,此后宗主不必隐居环瀑山,可依旧居于四峰,宗主所居之峰,便是四峰之首。
“卢师叔啊,你说宗主大典,师父会回来吗?”
下课之后,乐柔缠着卢元白问道。
卢元白叹息道:“你年纪还小,未见过人间痴情种,如今陆峰主于崖边守身如玉,苦不思归,这宗主大典于我们是大事,但对于她而言,或许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乐柔有些生气道:“那……那宁长久有什么好的,以前就装神弄鬼,现在弄得师父这么伤心,若不是他确有大恩,我早就扎他的纸人了!”
卢元白笑道:“被同一个人抢了小龄,又抢了师父,这……确实委屈小乐柔了啊。”
自从那四峰哗变之后,乐柔总与宁小龄在一起,哪怕是座位都特意调在了一边,而她向来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的种,先前与她活络的几个男弟子便被抛在一边,日渐生疏。
乐柔也生得娇俏动人,过往峰中有不少追求者,那些原本暗自较劲的弟子们,确实也未想过,自己最后输的,竟是一个小师妹。
峰中最漂亮的两个小师妹在一起了,任谁见了都扼腕叹息。
当然,也曾有人向宁小龄询问过此事,但宁小龄矢口否认。大家同样觉得,小龄师妹心里应是只有那位师兄的,一切看来是乐柔的一厢情愿了。
最爱宁小龄走后,乐柔始终闷闷不乐的,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最最爱的师父,于是她三天两头催促卢元白去草庐看看,让师父想方设法早点回来。
乐柔今天来的目的又是如此:“卢师叔!你再去催催师父嘛。”
卢元白笑道:“这都两年了,我还当不得一句卢峰主?”
乐柔妥协道:“行,峰主就峰主,卢峰主!”
卢元白道:“薛峰主已经去过了,话已带到,回不回就是陆嫁嫁自己的决定了。”
“这不是怕师父忘了吗……”
“唉,那你自己为什么不去?”
“我……”乐柔自然是想看师父的,只是也不忍心见到师父孤单伤心的模样。
“我去就我去!”乐柔赌气道。
卢元白道:“算了,还是省些力气吧,她不会回来的。”
乐柔气恼道:“要是我把师父带回来了怎么样?”
卢元白冷笑道:“那我就把峰主之位让给你!”
……
……
宁长久于月辉下静坐着。
先前自己破境之后,未来得及好好打熬,便仓促御剑了一整个月。
日月兼程的疲劳对于自身本就不稳固的境界损伤不小。
经过了数日的调息,他才终于暂稳了根骨。
而断界城中,他接触过命运与时间,甚至与罪君曾有一战,这些都是普通修道者,一生也无法触摸的恐怖与精彩,只可惜,与罪君一战的体悟,就像是心湖中的一枚粗砺顽石,以自己如今的境界,根本不足以将其打磨光滑。
十年的时间看似漫长。
可他真的能比上一世走得更远么?
若是不行,他又如何能摆脱命运的光锥,完成他给陆嫁嫁一辈子的许诺呢?
修道最忌心乱。
“怎么了?”一旁静坐的女子睁开眼,疑惑地看着他。
宁长久轻轻摇头:“心有点乱。”
陆嫁嫁道:“心烦意乱就别练了,不若早些去睡吧。”
宁长久打趣道:“徒儿怎么天天催促我睡觉。”
陆嫁嫁闭上眼,继续打坐,不理他了。
宁长久便在月色铺就的林间轻轻踱步。
抵死的缠绵再美,终究也只是短暂烟华,如何摆脱既定的命运,是他一直在思考的事。
“师父,你究竟要做什么呢?”宁长久望着月亮,轻轻呢喃。
……
……
隐世,不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