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五章:发硎之刃

神国之上 见异思剑 3786 字 2022-09-18

夜色如墨,被风搅拌着掠过这片大地,从混沌中来,到荒凉中去。

司命静静地囚困刑架,如无力张开翅膀的白鸟。

她的眼眸中褪去了杀意与寒冷,在脸颊边拂动的发丝让人忍不住想要触摸,帮其挽于耳后。

这种脆弱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看上去好似国破家亡之后,流落敌国风尘中的贵家女子,眉目依旧,气质寂寥。

宁长久摊开了手,伸到了司命的眼前。

夜除坐在血羽君的背上,露出了真诚的笑意。

血羽君想起那一夜的狼狈,想要对司命放几句狠话,但如今气氛有些严肃,它也识趣地没有开口。

“你先带我离开这里。”司命看了人头攒动的下方城池,微微闭眼,轻咬嘴唇:“换个地方……”

“不行。”宁长久摇头道。

“你还嫌我不够丢人么?”司命无力地说道。

宁长久没有被她的柔软与脆弱所打动,他平静道:“先立誓,签下灵契,我再放你下来。”

司命眼神中重新泛起了一缕冰丝,只是很快淡了下去。

“好。”沉默片刻,司命轻轻点头。

断界城中的人群仰着脑袋,看着那里发生的动静,先前发生的所有的事情令人气血澎湃,这一幕好似十恶不赦的恶官终于被官府擒拿,于秋后送上了刑场,在众目睽睽之下承受千刀万剐,汹涌的民怨化作了狂热的欣喜,他们为受刑者的遭遇感到愉悦,也为行刑者的凶狠欢呼鼓舞。

只是人群在喧沸到顶点之后,渐渐地静了一些。

他们发现这场惩罚好似要结束了,那几个人竟聊上了天。

因为夜色为幕的缘故,他们也看不清那里到底发生着什么,只看见白衣对白裙,白衣的好似威胁,白裙的好似妥协,看上去倒是有几分男盗女娼的般配。

在他们的视角里,便是那个红裙踏剑的女剑仙替天行道,狠狠惩罚训诫那个妖女,而这个与一片羽毛影子纠缠的少年,在空中飞来飞去,打打闹闹,影响他们观看的视线不说,最后竟还御剑而上,阻止了那红裙侠女继续的抽打。

这算什么话?

难不成这半城人的灵与性命,是几鞭子就能还回来的?

人群中已有交谈声义愤填膺地响起。

此刻的宁长久自然不会去理会这些民怨,他也想杀死司命,但是她身上隐藏着击败罪君最后的希望。

“开始吧。”宁长久伸出了手。

他取过司命的黑剑,利用权柄与灵力强行撬开了司命左手的审判之钉,权柄去权柄对撞着,宁长久的五指指尖,都被那燃烧的审判之钉炸成了黑色。

他浑然不在意。

司命被钉了整整六天的左手终于得到挣脱。

她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手腕上还有钉子留下的血洞,里面没有血流出,看上去就似一个白净瓷器上的穿孔。

邵小黎为了防止她从刑架上滑落,还用红绳缠了几圈她的身子,让她的身躯和十字架紧紧绑在一起,那绳子绕着胸下的衣裳而过,一双玉峰显得更高耸了些。

司命也没有再做什么挣扎。

她无力地伸出了自己的手,五指相合。

“自己来。”宁长久说道。

说的自然是成灵之事。

司命淡淡嗯了一声,她对于召灵的仪式当然最熟悉不过,同样,若她成灵,她也将是断界城有史以来最强的灵。

想到自己即当使者又当灵,司命也忍不出勾起了一抹稍纵即逝的淡淡笑意。

“魄上九宇,魂归九渊,灵契缔结,至死不渝……”司命缓缓开口,清冷的嗓音里,声音绵长起伏的水波,淡淡地吟唱着。

两人掌心相贴,灵白色的光自两人的掌心亮起,好似一朵用手搓成的月亮,两人握之不住,于是月辉便从指缝间溜了出来。

随着司命低低的吟唱,他们各自的身躯里都生长出了一根无形的线,那是他们的精神力。

两道精神力纠缠相绕,一如交-媾的白蛇。

“你在做什么?!”忽然间,夜除收敛微笑,厉声发问。

宁长久同样睁开了眼,望向司命的瞳孔中喷薄着怒火。

司命却带着淡淡的微笑。

这是她亲自设计的灵契,灵契中的主与灵在不经意间颠倒了位置。

先前宁长久用命运的权柄使得邵小黎斩出那一剑,再使得黑蛇自顾自地首尾相吞时,她其实已经猜到了夜除成为了他的灵。

虽然之后发出的许多事出乎了她的意料,也真的险些击碎了她的道心。但她坐镇神官千年,怎么可能因为一抹道心的阴影和三言两语屈服?

她一直在等这个时机。

她终于抓住了。

司命抬起头,想要从宁长久的瞳孔中看到惶恐与惊惧。

但她却只见到了一潭深秋寒水,冰冷而澄净,潭水中隐约映着自己苍白而虚弱的脸。

这是故作镇定,还是……这一切依旧在他的预料之中?

宁长久确实早有准备。

立灵契的过程是双方精神与意识的交汇。

而只要稍有差池,他可以让剑经之灵立刻切断自己的精神。

但如今,他已然修炼过了修罗神录,精神力远比过去强大。

这一点司命是不知道的,她与最初的夜除一样,决不相信有任何人可以在一个月修成修罗神录。

但宁长久是个例外,而他如今精神力的强度,哪里是备受折磨的司命可以比拟的?

在司命的神识观照之中,宁长久那根原本与自己粗细相当,互相纠缠的精神之线,陡然便粗了数倍,仿佛从细长的蛇一下子变成了腾出海面的蛟龙,瞬间反客为主,将自己原本想要迫其臣服的精神力反手绞住。

她的心神中,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传递了过来,她低吟了一声,身子前倾,紧咬的红唇血红欲滴。

如今的场景就像是隐忍多年,练成了绝世剑法的土匪趁机打劫当年伤过他的侠女。他将侠女五花大绑,自以为对方使不出高妙剑招,大可为所欲为,却见对方轻蔑一笑,眉心的红点处飞剑疾射而出,刷刷几下将土匪刺成了蜂窝。

原来自己苦练功夫的这些年,对方已经开始修仙了!

司命如今的心情便与那血泊中的土匪相当。

她好不容易隐藏了这么久,自以为要卧薪尝胆扭转乾坤,却被一力降十会的手段硬生生压制,那灵契也再难寸进。

更可怕的是,宁长久的精神力还乘机侵入了自己的神识,那精神力好似一条洪流,而她如今的神识不过是一片土木屋子构建的村庄,随时会被夷为平地。

“我给你一个做人的机会,你却偏偏想要当没有精神的傀儡?”宁长久面无表情地说着,精神洪流冲入了司命的神识里。

司命如被箭射中的白鸟,秀颈扬起,凄惨地叫了一声,她最后的杀心被击溃,大脑中如有上百只蚂蚁爬行噬咬,而自己好似随时都要成为没有意识的瓷人或者自甘堕落的玩偶。

“等等!等一下!”司命不想变成白痴,她握着宁长久的手猛然用力,五指相扣,青筋缕缕爆出,如一条条小蛇,细长的小臂也不停颤抖。

宁长久冷淡地看着她,道:“你自己不想活,我也没有办法。”

司命的声音有些沙哑,她身子颤栗着,痉挛着,紧紧地贴着十字架,本就笔挺的双腿绷得更直。

司命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要被撕裂开来了,自己精心准备的灵契更是被对方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文,她不停地喘息着,终于无法忍耐,嘶声求饶:“饶了我……放……过我吧……”

宁长久微微放缓了些力道,冰冷地盯着她,问道:“现在知道错了?”

这种居高临下的问话让她极为不适,但此刻她已顾不得什么:“知……知道了……”

剧痛稍消,司命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她声音极轻道:“你若将我变成傀儡,时间的权柄也会大打折扣,你……你会后悔的。”

宁长久冷笑道:“还敢威胁我?”

“啊——”司命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痛吟,她想要抽回与宁长久握住的手,但痉挛着的手指根本使不上力气。

“我错了!我什么都答应……什么都……啊!”司命已然口不择言。

宁长久道:“那你应当喊我什么?”

剧痛之中,司命难以思考,却还是下意识道:“主……主人!”

宁长久轻轻点头,这才缓缓松开了手。

司命身子猛地放松,先前的她好似被猛虎咬住了脖颈的小鹿,濒死之际,那猛虎终于撤去了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