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里没有光,血腥味弥漫开来,刺激着鼻腔。
宁长久体内金乌流转,消融了眉目间的冰霜。
他披着陆嫁嫁的衣裳起身。
衣裳上犹带着雪樱淡淡的清香味。
而陆嫁嫁已经陷入了沉眠,她的身体失去了温度,肌肤如纸一般苍白,散开的青丝在水晶棺般的茧里显得根根分明,静谧的容颜好似可以吻醒。
宁长久抱住了茧。
“谢谢你。”卢元白靠着墙壁,伸出了没有血污的左手。
宁长久也伸出了手。
黑暗中,一双手握了握,宁长久一用力,将卢元白从墙上拉了起来。
卢元白立正之后一手扶着墙,一手握着剑。他毕竟是紫庭初境的大修行者,只是喘了两口气,身体便恢复了许多。
“没想到卢师叔这般深藏不露。”宁长久由衷道。
卢元白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不太好意思的笑道:“高手不都喜欢藏拙嘛,卢师叔也装了几年高手了啊,只可惜最后也差点被这老东西杀了,还是不如宁兄弟啊,藏得比师叔还深。”
宁长久认真摇头道:“我从未藏拙,只是你们从未过问我境界罢了。”
“真能装。”卢元白愣了愣,低声骂了一句,然后问:“那你现在是什么境界啊?”
宁长久摸了摸自己气海的位置,经过数月的修行和精进,他气海的灵力已经往那条分界线不停靠近了。
宁长久不确定道:“按照你们的说法,应该是长命境吧?“
“我们的说法?”卢元白一惊,心想难道这个少年还自带体系?他要开辟出一条前无古人的道路来吗?
卢元白骂骂咧咧地想着时,宁长久给出了朴素的答案:“我比较厉害。”
“……”卢元白不知道怎么反驳他。
宁长久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道:“你把他处理掉吧,处理得干净些,今日隐峰中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
卢元白看着地上那分离的尸首,大仇得报之后,他反而生出了空虚感,过往的许多事浮上心头,二十多年前与冰容一同入门时,他还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那时候悍匪屠了村子,他被师父“救下”,带来峰中修行。
他想要回忆更多,却发现许多记忆已经模糊,无论是爱还是恨,曾经深刻的情感此刻都显得不太真实。他这才恍然明白,大好时光已经辜负了啊。
修道者哪怕修道一千年,最美好的也永远是回不去的少年时。
若是宁长久知道了他心中所想,定又会说那句“容貌年轻,就能永远年轻”的歪理。
短暂的安静后,卢元白摒去了心中那些杂念,顺着额头向后捋了捋头发,打趣道:“你自己抱的美人归了,要我干这脏活累活?”
宁长久抱着陆嫁嫁的茧衣,道:“不要说出去。”
卢元白笑了起来,道:“宁兄弟敢做不敢当?”
宁长久道:“你误会了。”
卢元白啧啧道:“早就觉得你和陆师妹关系不一般,没想到这么不一般,啧啧,这天宗最漂亮的剑仙子都要让你吃了,要是让其他弟子知道了,我们天窟峰还不集体道心崩碎?”
宁长久平静道:“我与师父不是那种关系。”
卢元白得理不饶人,道:“现在四下无人,你装什么装?没想到嫁嫁师妹这般不食烟火的人,竟也会动了凡心,到时候你们结为道侣,我一想到高冷的师妹要被一个比自己小七八岁的人欺负,就觉得有趣极了啊。”
宁长久抱着陆嫁嫁往外走,想找个僻静的洞府先躲躲。
卢元白不依不饶,追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洞房花烛夜啊,生个小长久或者小嫁嫁,哎……”
宁长久无奈道:“师叔,你师父的尸体还在地上呢,不用这么活泼吧?”
卢元白大仇得报,心情终究是好了许多的,他将剑一插,背回背上,好奇道:“难道你真不喜欢陆嫁嫁?”
“喜欢的。”宁长久不假思索。
卢元白皱眉道:“既然喜欢,那说我误会什么了?”
宁长久犹豫了一会儿,道:“可我还有一个未婚妻。”
卢元白一惊,心想难道是定的娃娃亲?这个少年得了仙道遇到漂亮师尊之后,便想着不要自己糟糠之妻了?哦……难怪他假装说不喜欢陆嫁嫁,原来是怕人觉得他忘恩负义啊。
呵,得了势的男人果然都是这样啊。
卢元白虽然对于宁长久的天赋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此刻对于他的品德却生出了一丝鄙夷。
他继续问道:“你和你那未婚妻成亲了吗?”
宁长久道:“还没。”
卢元白想着既然没有那就好办,他本着劝分不劝和的心理道:“那就把婚退了呗。”
宁长久笑道:“师叔可真是料事如神,大约两年半之后吧,我会去退婚的。”
卢元白瞪大了眼睛,他原本只是玩笑话,不曾想宁长久真这么禽兽不如。
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哎,果然外表越是像正人君子的,其实越无情无义,只有自己这样看似放浪不羁的,才是痴情种子啊。
卢元白也不想劝人私事了,只是问了一句:“那你还喜欢你那未婚妻吗?”
宁长久停下了脚步,他下颚微抬,目视着前方的幽暗。
他没有睁开剑目或者黄金瞳。
什么都看不到的时候,往往最能听清自己心中的声音。
临河城的一月像水一般流过自己的心田。
“应该是喜欢的。”宁长久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卢元白皱紧了眉头,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年轻人的世界了:“喜欢还退什么婚?”
宁长久老气横秋道:“你光棍了三十多年,懂什么?”
“?”卢元白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他捂着胸口,哎呦地叫了一声,觉得自己伤势更重了。
他不服气,决定问一个可以找回场子的问题:“那你未婚妻和陆嫁嫁,你更喜欢谁?你要是不回答,我就让你出不了寒牢!”
说着,卢元白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他自信以自己的境界,拦住他应该不成问题。
宁长久倒是也没抵触什么,他竟真的认真思考了起来。
“我都喜欢。”宁长久说。
卢元白倒吸了口凉气,心想此人怎么比我想象中还不要脸,“那你师妹宁小龄呢?”
“她还是个孩子。”宁长久终于展现出了一点道德情操。
卢元白却听出了弦外之音——要养大点再下手?
我呸!
“那如果你娶了陆嫁嫁,岂不是要我们峰主大人做小妾,这说出去像什么话!”卢元白说道。
宁长久抱着陆嫁嫁的茧衣向外走去,他的话语平淡却认真:“大道独行何其寂寞?修道之途当有伴侣二三,互为道友,共参天道,此非人间谈婚论嫁,不分主次尊卑,唯有心中情谊相契,足下大道相同而已。”
卢元白微睁着剑目,看着宁长久抱着沉睡中的绝美女子离去的白衣背影,震惊无语,他一口血卡在喉咙口,将出未出,只是想着,如果自己要有这等不要脸的口才,想来也不至于留不住宛琴了吧。
他叹了口气,俯下身子,背起了师父的尸体,顺手拔剑,如扎西瓜般扎起了他的脑袋,自言自语道:“你这入峰三年,就要去和未婚妻退婚
,我要是你那未婚妻啊,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了……三年……嗯?”
卢元白咦了一声,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赵国那位女皇帝,好像也沸沸扬扬地传出要和未婚夫退婚,几年来着?
宁长久要走出甬道之前,卢元白大声问道:“等等!冒昧一问,那个……不知宁兄弟未婚妻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啊?”
宁长久没有隐瞒:“送我们去临河城时,你在剑舟上提过她的,赵襄儿。”
卢元白道心不稳,喉咙口卡的那口血终于吐了出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