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巨坑边缘处跪倒的群臣或许没太听清那边的动静,但陆嫁嫁修道多年,耳聪目明,那里传来的轻微厮打声响听得很是真切,她琥珀般晶莹剔透的耳根子在阳光下泛着些许红晕,犹豫了一会儿后,她逆着光,持着剑走了过去。
宁小龄捂着金乌,见到了陆嫁嫁之后,高兴极了,连忙迎了上去,行礼道:“小龄拜见好久不见的师尊。”
陆嫁嫁揉了揉她的脑袋,面容柔和,神色难掩欣慰与喜悦,她微笑道:“没事就好,小龄没事就好,这一个月……城里发生了什么,你们又是怎么过的?”
数天前,谕剑天宗重新开峰,回乡过年的弟子们陆续返峰,而宁长久与宁小龄迟迟未归。
陆嫁嫁原本派人去皇城寻他们,却得知赵国的女帝陛下竟也失踪了一个月,她隐隐感到不安,询问卢元白当日将他们送去了哪里,然后才得知,他们所去那座临河城,是赵国边疆处的一座偏远小城,而这座临河城邪秽闹鬼,结界隔绝城池一事已经在许多地方传得沸沸扬扬,而陆嫁嫁因为一直在闭关,所以此刻才知道消息。
她连夜赶来,却发现这座城池的结界远比自己想象中要强大,她连出了数百剑竟也无法将那片倒扣城池的黑暗斩出缺口。
在焦虑与无力中,她连同着许多人在城外等待了三天,直到半个时辰前,那片深渊般的黑暗中忽然冒出了一道贯穿城池上空的光,那道光不像是剑光,而像是定格在如墨层云间的狭长闪电,陆嫁嫁原本黯淡的心情也被这雷电撕开了一道口子。
接着一切发生得极快,黑暗展现出蛋壳般的裂纹,顷刻间土崩瓦解,城池的结界在短短几息之间崩溃,冬日的艳阳虽没有温度但是足够明亮,它照进了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里,刺目得让人想要落泪。
而这城池中,那些亡灵早已被白夫人最后拼死成神时的魂虫啃咬干净,倚靠着生米幸存下来的也不过一两百人了。
他们各个面黄肌瘦,胃部难以消化生米的绞痛一日日折磨着他们,直到今日,他们目睹了从天而降的流火和划破长空的电光,眼睁睁看着阳光照了进来,洒满了大地。
但许多人依旧畏惧地蜷缩在屋中,觉得外面的阳光不仅那么不真实,还带着刺透灵魂的恐惧,此刻他们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活人还是鬼魂,生怕一见到阳光便灰飞烟灭。
那死后成了渡魂人的歌姬从阁楼连绵的阴影走出,她本就是亡魂,她走入了光中,那些光便像是一柄柄剑刺穿了她的身体。
她是这座城中无足轻重的角色,在酆都神国无法真正建立,不能收纳整个南州的亡魂之前,她对于酆都的影响甚至不如牛头马面,所以这场大战的从头到尾,也没有人去关注过她,而她也躲在无人的角落里,畏惧光明也畏惧黑暗,直到此刻才终于大梦初醒。
她想起了一个月前坠楼的那天,匕首刺入小腹时痉挛般的痛意让她生出了一丝悔恨,但死亡的勇气最终还是压了过去,而此刻,万念俱灰也让她滋生出了另一种勇气,她轻轻地哼着歌,步态盈盈向前走着。
“冬风吹绒舟上饮,独揽半船冰雪。暮色如水洗妆红。旧国当年梦,幽恨与谁同……”
她浅浅唱着,香消玉殒在了风里。
……
……
陆嫁嫁以疗伤之名将昏迷的宁长久与赵襄儿带走,在宁小龄的领路下回到了那他们居住了一个月的老宅子里。
白夫人灭城一剑的余波恰好扩散到这宅子门前的街道,宅子前面的屋子和院墙如被车轮压过的麦子,纷纷倒塌,大部分已被碾成粉末,此刻阳光中,还能分明看到地面上翻滚的细细的尘浪。
走进院子里,陆嫁嫁将两人放了下来,出声提醒道:“没其他人了,都别装了。”
片刻后,宁长久与赵襄儿睁开了眼,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很快错开了目光,尤其是赵襄儿,俏脸紧绷着,眼眸里的怒意几乎要喷薄而出了。
宁长久依旧觉得脑袋有些尖锐的刺痛,他揉了揉眉,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觉得自己做的确实出格了一些,很是愧疚,他张了张口,道歉的话语在嘴边打转了一会,但是看到那赵襄儿那冷若冰霜的脸,又咽了回去。
他对着陆嫁嫁行了一礼,道:“见过师父。”
陆嫁嫁上下打量着他,蛾眉紧蹙道:“你这身衣服……”
宁长久这才想起自己此刻依旧一身白裙,他想起了自己先前唤出先天灵的霸气场景,那场景配上这身白裙,一下子显得颇为奇怪。
赵襄儿虽也穿着男装,但她男装颇为英气漂亮,与自己女装绝不可同日而语。
他心中默默叹气,想着若非情势所迫,他绝不可能答应下这种计划的,而如今,大战之后,他还未来得及换身衣服,自己这副样子便被许许多多的人看在了眼里。
他扯了扯白裙的一角,颇为无奈地低下了头。
“挺好看的。”陆嫁嫁也不知说什么好,便夸了他一句。
宁长久恨不得钻地遁逃,他扶着额头,没有接话。
陆嫁嫁看着他,心思复杂,她尚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再次想起刚才九羽遮蔽他们的场景,心中更加异样。
她望向了赵襄儿,道:“要不赵姑娘先回房歇息,稍后我来照看你,替你疗养伤势。”
赵襄儿冷冷道:“不必了。”
说完她嘴唇紧抿着,看也没看宁长久一眼,直接转身离去。
陆嫁嫁叹了口气,望向了那一袭白裙,神色微带愧疚的少年,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长久想了一会,道:“师父误会了,其实刚才我们真的没做什么,当时九羽之下,我们为了庆祝杀死白夫人在……击掌!这身衣服也……”
陆嫁嫁闭上了眼,不想听他拙劣的解释,直接伸手推开了门,没好气道:“过来。”
宁长久与宁小龄跟了进去,宁小龄拉了拉师兄的袖子,很生气地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不许再惹师父生气了!”
进了屋子,陆嫁嫁的面容缓和了许多,许是闭关一
个月的缘故,此刻的陆嫁嫁看上去又清瘦了些,而城外等待的漫长时间,更在她清美的容颜上添了许多惫意,似世外山谷的兰花染上了人间的烟火尘埃。
陆嫁嫁看着他们,心中的大石头落地,神色难得的心安。
她望向了宁小龄怀中的那只三足金乌,轻轻咦了一声,问道:“这是……”
宁小龄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抱着这只鸟,她连忙道:“这是师兄的鸟!”
说着,她将鸟一抛,金乌扑棱着翅膀飞回了宁长久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