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的月亮一动不动地高悬天际,它的周围没有云,只有亘古不变的黑色,而它就像是这片漆暗幕布上烫出的窟窿,那窟窿里却投不进一丝一毫的光,仿佛世界的那头同样是一片暗海。
白夫人仰着头,血水顺着雪白的肌理流淌,在赤着的身体上干涸成赤色,如一袭暗红的裙,那些血将她的长发也染得更深,破碎的骷颅头依旧挂在身躯上,像是无数簇拥着啃咬她身躯的骨虫。
白夫人专注地盯着那轮红月,红月也专注地盯着她,她漆黑的眼眸像是一汪倒映月色的潭水。
“赵襄儿……赵国女帝,难怪你不敢跨河过来杀我,若是此刻在他处遇到,我们应该早就不死不休了吧?”白夫人露出了笑容,那苍白的脸在红月中显得妖异,“处处顾忌,没有掀翻棋盘的勇气,又如何能赢这场对弈呢?”
树白跪倒在地,过了许久才缓缓站起来,他的骨关节像是都僵硬了,他抓着那木椅,将自己身子撑起来。
白夫人道:“回院子吧。”
树白盯着她,她的肩膀犹如白刀斧削过的骨头,骨感异常,他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看着她那披在膝盖上被血染红的狐裘。
方才尸影如潮地来去,她浑身是伤,唯有那狐裘一动不动,依旧披在膝上,安静垂落,浸透鲜血。
树白伸出手,搭在了她的肩上,一下子掐住了她的脖子,手指用力,刺穿她的皮肤陷了进去。
白夫人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
树白沙哑着开口:“你要死了……”
白夫人淡淡地笑了笑:“是啊,你的手指再多用几分力气,我就死了。”
树白摇头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白夫人抬起手,柔和地落到了自己的脖颈间,轻轻撩过树白青筋暴突的手背,然后黏起几滴自己脖子上淌下的血,放到嘴边抿了抿,似回甘无穷。
树白陷入她脖子中的手颤抖了起来,他的手一点点伸入,刺穿她的血肉,直接握住了深埋肌肤之下的颈椎骨,他握着那根颈椎骨,道:“我不是不敢杀你。”
白夫人神色依旧没有变化,道:“你现在将我杀了,酆都失衡,整座临河城都会倾塌,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你不会看着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对吧?”
树白冷笑了一声,善良的孩子?他推着白夫人从那条小巷中走出来时,他一步也不敢回头。
他不知道杀死人算不算杀人,但是今天他杀了很多人。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他不确定自己是害怕白夫人的死导致整座城倾塌,还是只是不想看到她死。
他希望是前者。
他不再说话,手指从她的脖颈里缓缓伸出来,指间垂着淋漓的血肉。
他重新握住了椅被,沉默地推着她往前。
白夫人闭上了眼,身上的伤口在红月的月辉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她忽然说道:“你说,神会死吗?”
树白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但他没有接话。
她是从一个深渊里爬出来的白骨妖,是神骨的一部分,某种意义上也是神的转生之一。
白夫人轻声道:“我第一次被杀死,从白骨堆里爬出来时,我以为神是不死的。”
说道这里,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连真正的神都死了啊,我不过是一片破碎的骨头,为什么会有这么愚蠢的想法呢?”
她仰起头,喟然长叹:“每当我想到自己要死这件事时,我的身体便难以抑制地开始腐朽。”
……
……
院子里,两百拳之后,赵襄儿把宁长久从混着雪水的泥土里拉了起来。
宁长久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又摔倒在地,他捂着头,神色痛苦。
赵襄儿问道:“怎么了?下手太重了?”
宁长久摇头道:“没事。”
赵襄儿又问:“今日喂拳效果如何?”
宁长久苦笑道:“殿下出拳愈发酣畅淋漓了。”
赵襄儿白了他一眼,道:“我是问你。”
宁长久摇了摇头:“没什么进展,身体的坎依旧过不去。”
赵襄儿不悦道:“给你喂拳一个月,耽误了我多少修行?真没用。”
宁长久笑了笑,没有反驳,他望了望天上的红月,问道:“你说这里的天会下雨吗?”
赵襄儿思考了一会儿,道:“我们躲在屋子里,就算下了,雨不也淋不到我们?”
宁长久点点头,道:“你说,白夫人在等什么?”
赵襄儿道:“她与我们想的一样,要在维持彼岸对称的前提下,杀死我们。”
宁长久道:“我还未入玄,无足轻重,但你是长命境,如果你死了,她上哪里去寻一个长命境的维持酆都的平衡呢?”
赵襄儿若有所思,道:“她需要容器,一个杀死我们之后,直接接纳我们所有境界的容器。”
宁长久点点头:“你觉得那个容器,会是谁呢?”
他们心中都有答案,赵襄儿又问:“那如果杀死了她,我们该如何维持这座城的平衡?”
宁长久摇头道:“无法维持。”
“师兄,襄儿姐姐,饭做好了。”他们的对话被打断,宁小龄打开了门,冲着他们招了招手。
走进屋子之前,赵襄儿忽然道:“她需要一把剑,一把整个酆都最无坚不摧的剑。”
宁长久问:“如果她有这样的剑,一个月前我们就已经死了。”
赵襄儿嗯了一声,道:“她应该也坐不住了,我见到她时,她还在轮椅上,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说着,少女叹了口气,看了他,抿了抿唇,道:“可你呢?一个月了,半点没长进。”
宁长久沉默片刻,有些愧疚道:“辜负殿下期待了。”
赵襄儿不想理他,道:“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