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披着这幅巫主的皮囊,俨然似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者,身影不急不缓地穿过笔直的大街,向着皇城的中央走去。
百年之前,这里还是一片野兽横行的荒山野岭,如今放眼望去,却已是青石铺道,城楼拔地。
若是往常,此时午后,哪怕大雨,街上也应是人来人往的热闹,而今日皇城遭难,在官兵的严令之下,大家也都闭门不出,省得无辜遭劫。
而他前脚刚踏入街道,士兵脚步踩碎雨水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四边八方的小巷子里,一柄柄刀横空出鞘,振破水珠,刺穿雨幕,银亮的光线冷冷地晃着,一道道指向自己。
雨势很大,打在头盔上,碎在眼眶外,那老妖仅是立着,便妖气凌人,许多本就被雨水溅得有些睁不开眼的人,此刻更只能看见一个模糊而苍老的身影。
为首的将军双手握刀,无比紧张地看着他,那雨中的刀尖却没有颤抖。
将军认得眼前的老人,那是巫主,是他曾经尊敬的大修士,但同时他也能察觉到,眼前之人,浑身透露着冲天的妖气。
“你不怕我?”妖狐看着眼前刀锋直指自己的人。
那将军道:“我只是敬重巫主大人,不愿挥刀斩向这副身躯。”
妖狐笑道:“可这位巫主大人似乎不爱你们,今日他甚至想过要等我大开杀戒之后,血祭天地,成就自己的大道,不过幸好,我及时替你们杀了他。”
雨水划过那将军粗砺的面颊,他看着眼前那深不可测的老人,心中有畏惧,身子却已下意识下沉,双脚一前一后蹬着地面,随时准备发力。
“休要污蔑巫主大人……”将军手腕缓缓拧动刀柄,冷声道。
妖狐双手负后,笑道:“说到底,你还是不敢对我出手,你清楚地知道,我能杀光这里的所有人。”
他看着那中年的将军,继续说道:“或许你不怕死,但你应该会怕部下同袍们平白无故的死。你的殿下让你来,其实也不过是让你送死,你明明知道,却还是带着自己的部下一起来了,你的心里,应该也很不是滋味吧?”
那将军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微有动摇,语气却坚定道:“身为赵国将军,吃的赵国军饷,自当守赵国皇城。”
妖狐环视四周,问道:“那你可问过,他们是否愿意同你一起死?”
那将军沉声喝道:“我没问过,但我知道答案,今日国将倾覆,覆巢之下无完卵,为了我等家中老小,我也愿意先死一死。”
说罢,那柄雨中的军刀动了,那是久经沙场却极其简单的一刀劈砍,只是在刀光动的那刻,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那刀光似前所未有的明亮,如闪过瞳孔的雷电,周围的士卒们身子微倾,只觉得胸腔中似有什么被点燃了。
刀光凌厉落下,然后停住。
所有人便也都震住了,只见那老人以两指捏着刀尖,那两指极其平稳,比那将军握刀的手更稳。
于是那刀到此为止,再无法落下。
“你叫什么名字?”妖狐问他。
那将军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按着刀背,想要将那刀硬生生压下,却依旧无法寸进。
妖狐见他不答,没有追问,只是伸出了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这个人的位置,以后可以由你来做。”
那将军还未来得及听清他说什么,刀口崩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身子猛得一个前倾,却并未撞上老人,而是砰得一声砸向地面,所幸他反应极快,身子触地的一瞬,以刀柄支地,猛地翻起,而他定神之时,那老人已向着长街之后走去。
“站住!”那将军爆喝一声,从身边的士兵腰间随意抽了把刀,紧追而上,但只是下一个眨眼,那老人便腾空蒸发一般,彻底没了身影。
那将军在原地立了许久,他浑身滚烫,雨水打落手背,竟似要嘶嘶地燃烧起来一般。
他死死地盯着那老人消失的位置,过了许久才将手中的断刀啪得一声摔回地面上,而他身边那些士兵,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刀刃,开始擦拭额头的汗水。
那将军艰难地笑了笑,轻声道:“殿下没有骗我们,他果然不敢杀人。”
而此刻,那老狐已然出现在另一条更为接近皇宫的道路上。
他不是不可强行承受反噬,杀一个将军立威。
只是他看着那些明显畏惧却依旧包围自己的兵卒,忽然想到,这座皇城好像是自己的皇城。
“这整个赵国都是为我而生,当然就是我的国。”
既然都是自己子民,那也无须动手。
这一刻,他忽然想看了一看皇宫中的那张王座,想着若自己坐上去,以妖族之魂一统南州,又会是何等情景。
老人抚须而笑,一脚轻轻抬起,重重落下,下一刻,天地惊雷皇城震响,大雨泼天而下。
那书着“凤鸟朝鸣”四字的牌坊下,老人已经经过,皇宫高耸的城墙便黑幢幢地压在眼前。
城墙上弓箭已紧绷弦上,一支又一支地探出,对准了那凭空出现的老人。
“国玺,古卷,红伞皆是盾,焚火杵为剑。原来如此。”老狐对于那些弓箭置若罔闻,只是看着满城风雨喃喃自语:“当年仙人算计不错,以此来延缓我灭国的速度,只是不知,这柄剑,你赵襄儿又能斩出几分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