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龄开始搬运东面置物架上的花盆,将它们逐一安置在小楼外的窗下。
当最后一盆放好,他收到一封从外面寄来的信。
领来信件的是云龟,随信而至的还有一个食盒,谢龄本以为是越九归送来的东西,就要随便放去哪里,却瞥见信封上“谢龄启”三字,字迹久违而熟悉。
是萧峋的字。
这家伙字如其人,勾画潦草,好看也散漫。
“时逢仲月,峰上杏花当开,但论赏杏最佳之处,当属平湖。
仲月的平湖,雨一贯情意绵绵,轻红浅白绽梢头,湖水发皱,正谓杏花微雨、一点风流。
当然,我知无我在侧,你定不愿动弹,便寻了些平湖杏花酥与你,且佐茶一尝,也算品过那场沾衣春意了。”
信纸上散发着清甜的香味,仿佛将平湖的烟雨和杏花融进了墨里。
尔后还有一张,字迹工整许多。
“你未曾与我说过生辰,我却偷偷探得,可惜不能与你共度。
二月初六,雷惊百虫,谢龄,生辰快乐。”
他写“谢龄”二字时尤为认真。谢龄将信读了又读,立在原处许久,带着那食盒坐进二月春光里。
三月,谢龄又收到信,这一回同信件一并寄来的,还有一个刻着符咒纹路的大木盒。
信上仍是那懒散的字迹:
“桃月至,日渐暖,料你衣衫也轻薄许多。知你依然懒出门,折了一支临安太华山上的春桃送你,可装点于前殿书桌上,也可插进我屋中的长口瓶中。
临安还有一湖泊名为青湖,青湖不远处有一户人家,桃花酥做得可口。但我不打算带一些给你,我做的桃花酥才是最好。”
谢龄打开这木盒,果如信中所言,一截春桃躺在锦帛上,浅红带露。他想了想,未曾将这桃枝插入瓶中,而是在庭院里找了个空处,将之插进泥土。
到了四月,谢龄收到几个茶罐,和一个柔软的布包裹。
“清明雨冷,青团正当食,想来宗门和越九归都会给你送一些,可你不喜以糯米粉揉成的糕点,便悄悄喂给云龟吧。
给你送来的是今岁新茶,你爱喝的顾渚紫笋,我爱喝的蒙顶甘露,和适宜冷饮的茉莉飘雪。冷萃之法甚是简单,投入一勺茶,再丢些冰块,待其慢慢融化即可。
还为你裁了几身新衣。你素日里常穿白,偶尔改换其他颜色,也是青和蓝居多。这次挑了紫色与绛色,面料光滑凉爽,过些日子入了夏,穿起来极合适。”
最底下还有一列小字:“本还打算将桃红及蝴蝶刺绣也纳入选择,又恐你揍我。”
“的确会揍你。”谢龄读完信轻声说道,打开布包,将衣衫都拿出来瞧了瞧,择了件绛色的衣衫换上。
萧峋的信一月一封。谢龄不太辨得出这是提早做的安排,还是他在沉睡中仍有余力做这些小事。
转眼至五月。
这一年的夏天来得很早,五月中旬便觉炎炎,山花似害怕被烤熟,争先恐后离开枝头、藏进土中,为来年的春日蓄势。唯有荷花傲立在水中,和蜻蜓逐舞。
谢龄初至人间道便是这一时节。
夏夜里,这山间常有流萤飞舞,但鲜少有飞进道殿的,它们畏惧这里的气息,畏惧这里的阵法,不敢靠近。谢龄总是要走到半山腰,走到在湖泊附近,才能看见连片的萤火。
这一年入夏后的某个夜晚,谢龄在小楼外发现了一只落单的萤火虫。
它只有指甲壳大小,比谢龄在山腰见过的那些都要小,在入夜之后未曾上灯的庭院中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谢龄在庭院里散步,它飘来跟在谢龄身旁;谢龄回去小楼,它从窗外飞入;谢龄躺去床上,它便停在一侧。
可当谢龄伸指过去,它却躲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