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紧张至极之际,那额上有颗朱痣的老人,突然大声道:“她来了!”国字脸老人
立即收杖转身。
田宏武也收剑抬头。
只见一个白发斑斑的老太婆,业已兀立在三丈之外,只一句话的工夫,这老太婆来的可
直快,场心距峰脚,少说也有十多丈,身法买在惊人。老太婆素衣竹杖,面上皱褶重重,但
却红润得像小孩的脸。
她,就是“素女飞剑”秦香琼么,田宏武睁大了眼,内心激荡如潮,只要一开口,便可
知道小秀子的生死下落,但此刻他还没开口的机会。老太婆冷电般的目芒一扫全场,首先开
口道:“几十年了,大家都是快入土的人,还争什么长短?”三个老人围了过去。
那额有朱痣的打了个哈哈道:“秦香琼,说得好!这段过节不解,能安心入土么?”
“素女飞剑”沉缓地道:“老身数十年深山苦参,已经彻悟前非,不想再杀人了。”
猴相老人怪笑了一声道:“你不想杀人,是你自己的事,老夫兄弟等的就是你今天。”
国字脸老人接着道:“我兄弟八人,三死两残,雁序失行,这仇能不报?”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想起“宇内狂客”曾说过,江湖传言,“素女飞剑”已死于“中
原八魔”之手,如此看来,是传言失实。
但这三个老人是“中原八魔”之中的三魔无疑了,想不到自己碰上的,是几十年前震颤
江湖的黑道巨魁。那猴相老者,远远地坐在松树下,断臂剧创,一时是无法活动的。
“素女飞剑”不疾不徐地道:“当年你们弟兄八人,联手攻击老身,老身这条命算是拉
回来的,事隔数十年,想不到你们仍不放过……”
朱痣老人冷哼了一声道;“我弟兄虽是异姓,但不输手足,三死两殁,就这样罢休不
成?”
“素女飞剑”道:“既然动上了手,不杀人便被人杀,流血是不可避免的,再说,当初
是谁的错?”朱痣老人道:“不管当初谁是谁非,杀人便得付出代价。”
“素女飞剑”道:“你弟兄八人,杀人无数,付过代价么?”
猴相老人冷哼了一声道;“咱们不是来斗口的!”
“素女飞剑”叹了口气道:“江湖人活到八九十岁不容易,何苦?”
猴相老人目芒连闪,道:“你打算寿终正寝么?别做梦了,一句话,你是自了,还是要
我弟兄出手?”
“素女飞剑”道:“听口气,你三人像是练成了什么了不起的神功,竟然大言炎炎,要
老身自了,老身奉劝三位一句,还是找个地方,度度余年算了。”
猴相老人拐杖一横,大声道:“咱们上!还等什么?”
另两个老人也立即横起了杖。
看样子三魔是准备联手合击。
田宏武只有静作壁上观,他没有插脚的份,也无此必要。
“素女飞剑”缓缓转头左右一扫,道:“老身实在不愿再杀人流血,也罢,老身先献点
薄技,如果三位自量能杀得了老身,再动手也不为晚。”
说着,扬了扬手,一道白光,自袖中射出,盘空一绕,又回袖内,的确像是雷雨天的闪
电,一闪而没。
朱痣老人哈哈一笑道:“你这飞剑之术,果然比三十年前精进,但算不了什么……”
另两个老人,却在此刻老脸惨变,齐齐惊呼一声。
朱痣老人的话声中途停住了,用手一摸头顶,也是面色大变,张着口说不出话来。
田宏武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连呼吸都停止了。
三个老人头顶上的发髻,先后掉落地面。
太骇人听闻了,如果剑光再低数寸,三个老人便头颅不保。
“素女飞剑”从容地道:“三位如果打消原意,不准备动手,便可请便了!”
三个老人互望了一眼。
朱痣老人咬牙道:“秦香琼,你等着,老夫兄弟会再登山造访的。”
说完,挥了挥手,齐齐转身离开,那断臂的猴相老者也跟着走了。
田宏武定了定神,赶紧一上前深深鞠了一个躬,道:“参见老前辈!”
“素女飞剑”冷冷扫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田宏武一个弹身,拦在前面,道:“晚辈是专诚拜访的,请老前辈留步。”
“素女飞剑”停步道二老身数十年不与外界来往,你找老身何事?”
田宏武恭谨地道:“晚辈田宏武,想向老前辈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索女飞剑”道:“打听准的下落?”
田宏武按捺住激动的情绪,尽量和婉地道:“晚辈有个表妹,叫皇甫秀,听说拜在您老
人家的门下……”
“素女飞剑”白眉一挑,道:“是谁告诉你的?”
田宏武欠身道:“是一位父执之辈臆测的,并不确知。”
“索女飞剑”冷冷地道:“不错,老身不否认这回事,小秀子五年前离山返里省亲,一
去不回。”
田宏武全身一颤,宛如一下子跌落冰窖里,从头到脚都凉了。五年前,正是血案发生的
时候,她下山省亲,正好赶上,这是在动者难逃么?希望破灭了,来时的兴奋,化成了飞烟。
泪水模糊了他的眼帘,灵魂像是脱离了躯壳,他感觉到自己成了一片羽毛,在天空里飘
荡、空虚、绝望,不着边际。
一个彩色的肥皂泡爆裂了,连一丝丝的影子都不留下。
思想成了一片空白,仿佛自己也不存在了,一切都是空幻。
再举目,眼前已设了“素女飞剑”的影子,她不知何时走了,只剩下昏黄的夕阳,惨淡
无光,照着这一片崇山峻岭中间的草原。
他似乎连挪步的力气都没有了,也忘了置身何地。
峰头,涌起了瞑气,代替了无力的残阳,在山里,天黑得比平地快,只要太阳一落山,
黄昏便跟踵而来。
此刻,田宏武心也似是黄昏,过去的,未来的,都溶人了幽黯中,没有任何一个影像是
具体的,明朗的。他茫然地坐到一株苍松下,下意识地数点看天上的星星,小时候,他与小
秀子常常数点星星。但数着数着又乱了,永远也数不清。
发亮的银河,横过天空,像是搭在两边的峰头上,他想起那古老的传说,牛郎、与织女,
每年七夕相见一次。然而,他与小秀子之间没有天河,也永远无法相见。
天下为什么要有分离这回事呢?如果没有该多好?夜色更浓,星星更亮,而田宏武的心
里,仍然是一片漆黑,没有半点星光。
口口 口口 口口
夜,总是有尽的时候,不会永远黑下去的,漫漫最长夜熬过去了,又是天明,山间的早
时髦,无比的清新。田宏武踏上了归途,他不能老呆在山里。
对小秀子,他完全绝望了。
原来的事实没变,她已不在人世。
追凶报仇,这是他唯一要做的,也是他唯一能代她做的事。
他收拾了满腹的凄怨哀伤,重新鼓起了勇气,正视现实。
山里没有路,他走的当然也不是来时的路线。
走着,走着,跟前突然现出一大片快峋怪石,仔细一看,峋岩夹峙中,竟是一道谷,登
时心中一动,目光探索之下,谷口磊立着一块碑形巨石,苔痕斑驳中,现出“不许擅入”四
个大字。这不是自己要找的神秘谷么?他停身站立,心想,“素女飞剑”已然见过面,没有
再拜访她的必要了。
他正准备要举步离开。突然瞥见距谷口不远的一块大岩石上,似有人景在晃动,这睛一
望,竟然是两个怪样的老人在石头上喝酒,两坛酒放在旁边,几乎与坐着的人一般高,中间
堆了一大堆菜,数量还不少。
两老各人手持一碗,喝完了便往坛子里舀。
这可是怪事,两老怎会拣这地方喝酒?两老穿的都是青色袍子,蓬头跣足,这么远仍可
看出两人身上的袍子,皱得不像话,像是揉成了一团塞在箱子底,三年后再拿出来穿。
又像是打从穿上身就不曾脱下来浆洗过。
田宏武直挺挺地站在三四丈外,两老竟似根本没发觉。
左边的一个大声道:“这两坛酒还真经得起舀,喝了一夜还没完。
右边的一个咂了咂舌头道:“这样才喝的过痛,事大如天醉亦休,虽没五花马千金裘去
换,这两坛子也足够消万古愁了。”
左边的道:“愁个屁,你有什么好愁的?”
右边的瞪眼道:“凡是人,谁没有愁,不愁还能算做人?”
左边的咕嘟,干了一碗,抓起只鸡腿,啃了一大口,大嚼数下,一伸脖于,吞了下去,
用衣袖抹去胡须上的酒渍,偏起头道:“你自命酒中仙,你知道李谪仙是怎么死的?”
右边的一翻眼,道:“怎么死的?”
左边的道:“黄汤灌多了,发了狂,跳到水里捉月淹死的。”
右边的哈哈一笑道:“可是我不会投水!”
左边的道:“为什么?”
右边的摇头晃脑地道:“李谪仙会作诗,我不会,论酒,我与他是知音,论诗,我们扯
不到一块,他太聪明,想的太多,所以才会发狂,我嘛!嘿嘿!酒肉穿肠,光吃不想,所以
说什么也不会发那种狂性。”
左边的道:“真亏你有脸皮发这种妙论,李白地下有知,会再死一次……”
右边的道:“再死一次,这话怎么说?”
左边的道:“死了变成鬼还会被你再气死!”
右边的振声一笑,道:“废话少说,你这未卜先知的再仔细算算,人家到底出不出来见
我们两个老废物,不然我可要睡觉了?”
左边的道:“照说,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