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剑寒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望无际的花海,大片大片葱茏苍郁的天青色薄荷,还有大片大片灿烂的琥珀色蔷薇。他们的木屋就在蔷薇深处,花鸟追逐嬉戏的地方。一到夜晚房顶就落满星星,他们顺着梯子靠上去,幸运的话大概能听见宇宙的狂风像大海一样歌唱,镣铐和煎熬就在黑洞里成灰。
但顾剑寒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他对于一切都感到格外陌生,于是便只用靠在闻衍的肩上,窝在闻衍的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听他哼起最简单也最动听的歌谣。
当他悠悠转醒的时候,冷月峰天色正暗,似乎已是傍晚,窗外疾风呼啸,镂花圆窗外的竹林摇曳得厉害。
他听着竹叶沙沙的声响,意识到那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他还从来没有做过那样的梦,正想和闻衍说起此事,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心跳却猝然漏了一拍,仿佛身体要比大脑更先一步意识到某种悲哀的灾难。他有些茫然,这辈子头一回不敢醒来。
然后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摸枕边人的脸。他碰得很小心,很温柔,待指尖触及到那一片熟悉的温热时才蓦然松了一口气,却又顿时抿紧唇感到有些委屈,他长睫翕动,睁开眼似乎有话想要对闻衍倾诉,可是喊了几声阿衍,枕边人都没有回复。
一股巨大的恐惧感突如其来地笼罩在他的心头,顾剑寒从床上翻身坐起,怔怔地盯着枕边那个熟睡的“闻衍”,眼眶蓦然就红了,却没有泪水能从干涸的心中挤出来。
这并不算什么拙劣的障眼法,但他还是很快就认出来了。他的阿衍睡觉一定是要抱着他的,否则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可是这个冒牌货却独自睡得香甜。
他身上还满是闻衍留下来的痕迹,可这个“闻衍”身上连一个吻痕也没留下,完全是未经情|事的样子。
更重要的是……明明“闻衍”就睡在他身边,他心里却空落落的。他感受不到闻衍的存在了,那枚弟子命牌像是失了灵,师徒之间的联系也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他伸手去触碰身边的“闻衍”,带了一点破术之力,还带了一点秘而不宣的卑微的期待。然而他心中的祈祷并没有生效,他指尖触碰到“闻衍”胳膊的时候,一阵星星点点的琥珀光泽闪烁而过,转眼之间,那个状似熟睡的男人就变成了一只长长的枕头。
那他的阿衍去哪儿了?
顾剑寒收回手,失魂落魄地跌坐回榻上,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点一点慢了下来,自己的血液一点一点冷冻下去。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却发现自己左手无名指上多出了一枚戒指。
雅青云水蓝色,同时缠绕着一缕存在感极强的血色,环行穿过一整枚戒指,像是一圈另类的镣铐,牢牢地套在顾剑寒白腻瘦削的无名指指根。
那一天,顾剑寒在榻上枯坐许久。
他没有取下那枚戒指,只是举起来怔怔地看,穿着单薄的里衣,靠在窗户边,看着看着,眼底便黯然失色。
那枚戒指戴在他的无名指指根上很漂亮,他还从来没有戴过戒指,不知道这双手竟这样适合。但与这枚戒指相连的另一枚戒指的魂魄,他却无论如何也感知不到。
他打开神识在整个清虚门内仔细搜索,那一瞬间清虚门内狂风大作,比之前的风力更要大了十倍不止,那是来自群山之巅的怨愤和痛苦。大雪如同骨灰一般纷扬堆积,晦暗的山色之中没有一个人能看清前路,唯有冬知雪还坐在山门的牌匾上,看了看至东极魔界境内那束被掩埋了大半的圣光,又回头看门内肝肠寸断的风雪。
这场宿命般的风雪越下越大,逐渐蔓延到清虚门以外的地方,直至东西南北各族所在的疆域,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张狂。风吹过来,雪压下去,却意外地并不伤人,只是冷,冻人心尖,也砭人肌骨。风雪刮过,人间田野里的那些庄稼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它们并不是为了降下灾难而来,它们也在漫无目的地飘零,为了在天地之间寻找到一丝一毫所寻之人的踪迹。
然而却一无所获。
他只是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他的阿衍,就已经彻彻底底地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