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每次都由守藏史的家仆送来。
送来的不只是食物,还有衣物。
在藏室前院劳作,越潜时常能遇到守藏史,明地里,守藏史待越潜疏远冷漠,且从不说为何相助,越潜也从未问为何。
那日在简牍作坊被守藏史带走,越潜当时就意识到这是有意为之。
他并非作坊里头最青壮的人,而且坐在极偏僻的角落里,守藏史却点名要他。
用过一餐,越潜前往前院,看到打扫庭院的一名藏室老奴。
老奴为奴一生,忠心耿耿,勤勤恳恳,脚腕上甚至没有脚镣,他被无形的脚镣拴在了这里。
他日复一日在庭院里打扫落叶,枯枝,擦拭藏室书架上的灰尘。
一生在这里耗尽,一生也将在这里结束。
越潜有时会忽然遗忘脚腕上戴有脚镣,即便它磕碰时会铛铛作响。
今早泮宫派出三辆车,一名随车的官吏列出份书单,大量竹简从藏室里运出,堆在藏室入口。
越潜不停地搬运,从藏室入口至院门口,不短的一段路,来回一趟又一趟,直至将三辆马车全部装满。
夏天即将过去,天气不再那么炎热,因为干的是体力活,越潜汗流浃背,汗水从眉角不停滴落,身穿的葛衣也湿透了。
庭院植有一株辛夷树,枝叶茂盛,越潜立在树下,凉风阵阵,拂去身上的热意,吹动他浸湿汗水的长发。
越潜原本并未去看视藏室,抬起头时,余光扫见窗口站着一个人影,只是一瞥,便认出是公子灵。
公子灵常来藏室借阅书卷,与守藏史关系十分亲密,如同师徒。
对方站在窗前,不知在看什么,越潜也没有特意去留意,只掠过一眼。
没过多久,越潜便从辛夷树旁离开,往后院走去,他路过一条曲折的,用小石子铺就的小道,脚镣发出声响,那声音渐行渐远。
昭灵在窗前伫立许久,从泮宫的马车出现,越潜开始搬运竹简时,他就站在那儿,目光始终跟随越潜,直到对方往后院走去,身影消失在拐角。
景仲延坐在木案前,一册竹简摊开,他正在书写文书,一册篇幅写完,他将毛笔搁放,抬眼见昭灵仍在窗旁,他就也朝窗外一探,越潜早已经不见。
适才屋外动静大,景仲延知道泮宫来要走一批竹简,越潜在屋外搬运。此时动静小了,马车已离去,窗外只见得花木,不见人影。
景仲延忽道:“真是灵公子梦中所见之人?”
说得自然是越潜。
昭灵十分笃定:“是他。”
景仲延将书写好的竹简挪到案旁,他又取来一束颜色青绿的新竹简,缓缓道:“真是一桩奇事……”
新竹简被摊开,摆在案上,景仲延边忙手头的事,边问:“灵公子打算如何安置他?”
还没等昭灵回话,景仲延又道:“要是一直留在臣这边也不碍事,正缺个年轻强健的劳力。”
反正作坊的小吏不敢来他这里要人,而国君日理万机,也不会再过问越潜的事。
没人在意,渐渐又被人遗忘,像在苑囿时那般。
年轻强健。
昭灵回想越潜扛起大一捆竹简,走向院门外停靠的马车,他的肩臂强而有力。
他不似之前那么清瘦,似乎也长高了些。
如何安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