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偏殿的宴席上,宾与主正把臂相谈,一片欢声笑语,热闹鼎沸。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朱棣与萧凡都将自己的算计藏在心里,脸上流露出的笑容那么的真挚诚恳,仿佛二人是相交多年的知己兄弟一般,二人推杯换盏,频频互敬,道衍也不时凑过来插上几句恰如画龙点睛般的笑话。
朱棣年长,名义上来说还是萧凡的岳父,不过朱棣仿佛已完全忘记了画眉那个女儿,言谈间仍以藩王对朝廷钦差的口气,礼貌而疏远,笑语连连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眼神冰冷得如同万年寒铁。
萧凡心里暗暗叹息。
今曰一宴过后,下次再见到这位岳父大人,恐怕已是两军交锋的战场上了,画眉深深怨恨着这个冷酷绝情的父亲,朱棣也权当没生过这个女儿,父女互不相认,再过不久,连自己这个女婿也要对他刀兵相向。
权力的野心就这么重要吗?就算他将来拥有了一切,甚至登上了皇帝宝座,那又如何?享受人间极至尊贵的同时,他难道不觉得自己的人生其实充满了悲哀吗?
“王爷,常宁郡主……”
萧凡的话刚起了个头,便马上被朱棣打断。
“萧大人,今曰你我当须开怀畅饮,只聊风月闲琐,不言家事国事,免得坏了酒兴,大人以为然否?”朱棣笑容依旧,眯起的眼中却散发出幽幽冷光。
萧凡一惊,他立马回过神来。
现在是鸿门宴,岳父要杀女婿,自己居然还不知死活的说这些没用的废话,看来出差太久自己的智商也退化了。
萧凡很快摆正了自己的态度。
他发现自己经常干这种不合时宜的事,这种事的姓质类似于别人吃面条的时候你跟他说刚拉了一大坨稀屎,非常利落的终结了别人的食欲,很让人讨厌。
现在是什么场合?
杯觥交错间杀机渐生,一对貌合神离的仇人笑语盈盈间正在彼此阴谋算计。
宴席间三人仿佛都已有了几分醉意,曹毅仍旧按刀肃立于萧凡身后,冷冷看着朱棣和道衍的表演,眼神不时瞟向空无一人大殿之外。
大殿外的花园绿数悉悉索索的轻微摇动,清晨的阳光洒在树顶,衬映出地上层层叠叠的暗影,漆黑而不可测。
萧凡的目光也不时投向殿外,脸上的笑容已有些僵硬,原来假笑是这么的累。
宴已过半,酒已数巡,要发生的也该发生了。
他明白,朱棣表面平静,实则耐心却越来越少,没有谁愿意跟一个马上要死的人说那么多废话。
飞快的与道衍交换了个眼神,朱棣哈哈笑道:“萧大人英杰,弱冠之年便居高位,可谓少年得意春风正疾,本王与你相识也有两年多了,深知你是个怪才,奇才,本王心慕已久,一直苦苦招揽而不可得,今曰趁着酒兴正酣,本王且再问你,不知大人可愿长留北平,屈就本王身边,为本王出谋划策,他年本王若有寸进之曰,本王许诺,萧大人你只在本王一人之下,官至三公,爵至王侯,世间金银美女任你挑选,本王皆赐赠之,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一旁的道衍急忙附和道:“贫僧也愿位居萧大人之下,遵从萧大人调遣,绝无半句怨言……”
萧凡心头一紧,朱棣说出这番话,竟丝毫没有任何避讳了,特别是那句“他年若有寸进之曰”,一个位高至王爷的人若再“寸进”一步是什么?
萧凡更明白,现在朱棣是在向他摊牌了,话说到这一步,双方已没有任何转圜的退路,要么活着留在北平,要么血溅当场。
曹毅虽然不言不语,但朱棣的话他仍旧一字不差的听在耳中,闻言眉毛一竖,往萧凡身后挪了一小步,右手愈发用力的握紧了腰间的佩刀,身子微微弓起,像一头随时暴起嗜人的雄狮。
满堂欢欣的宴席气氛随着朱棣摊牌而突然变得诡异莫名,一股阴冷的气息渐渐弥漫席间,甚至似乎凝结了空气。
朱棣在笑,笑容里透着冷洌,他的目光紧紧盯住萧凡,像一只饿狼盯着猎物,跃跃欲试等着将猎物撕成碎片。
萧凡背后沁出了一层冷汗,他感觉现在已经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了,如果自己摇头拒绝朱棣的邀请,恐怕他的下一个动作就是摔杯子命令刀斧手冲进来杀他了……“萧大人,不知意下如何?”朱棣紧追着又问了一句。
萧凡笑了,眼珠转了转,忽然扭过头对一旁的道衍道:“大师,当年你就是这样从了王爷的吧?”
如此紧张凝重的时刻,萧凡居然没头没脑问出这么一句话,殿内所有人都楞住了。
“从……从了?”道衍脸色有些发绿。
这话的意思他懂,可是……从萧凡的嘴里说出来,它怎么就那么别扭?
萧凡还不依不饶的问道:“……王爷对你粗鲁吗?”
道衍:“…………”
“萧大人,你不必管道衍,本王在等你回答。”朱棣微感不耐。
“王爷,下官想问问您……如果我不愿意留在北平,不知王爷会怎么对我?”萧凡恢复了正经。
朱棣冷着脸道:“天下英才,本王皆欲收入彀中,为我用者,高官厚禄留之,不为我用者,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