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牛望向众人,问道:“这二十三颗脑袋的军功,全部分摊给老宋在内五人,如何?”
少年翻身下马,跑到驮着老伍长尸体的战马那里,少年斥候张开嘴,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他最后抬起头,哭得满脸眼泪鼻涕,“标长,我不要战功!我不配!”
陈青牛低头望了一眼战马马背上的尸体,说道:“我相信老宋他们,觉得你没丢长锋营斥候的脸,所以这份军功,你不拿,才是对不起你的老伍长。”
几名伍长面面相觑,若说这些了不得的战功,分给老宋几个,当然是不幸中的万幸,没谁有异议,一般来说,有这么大一笔实打实的功劳打底子,就算关内家里有十几口人,下半辈子也可以不愁吃穿了。只是所有人都无比纳闷,只听说有侵占军功的武人,哪里有眼前这个年轻人这样,明明是自己浴血奋战得来的战功,却要送给麾下士卒?
陈青牛想了想,呼出一口气,“我想了想,铁碑这边可能通得过,但上报到马嵬大将军府后,可能会有人怀疑这笔战功的真实性,所以我想老宋五个,他们分去一半战功,其余的,我们四十多人均分,如此一来,比较稳妥,也省得因福得祸,横生枝节。【零↑九△小↓說△網】再就是小跳蚤之外的四人,关内家属如何,你们熟悉他们家庭的人,最好麻烦大伙亲自走一趟,也帮忙他们出出主意,是一口气换成抚恤银子,还是给家中少年换取几份铁碑军籍,都可以慢慢谈,还有,千万别让某些败家子,或是无良亲戚给败光了,咱们怎么都要让老宋四个,走得安心。”
他停顿了一下,笑脸牵强,“这些事情,现在不用着急,等回了驻地,咱们商量着给出个具体章程来。”
四十多骑长锋营斥候,听得人人红了眼睛。
年轻将种,在大胜而归后,不是说那些一人杀敌、慷慨激昂的言语,不是说什么老宋四人没白死,是给长锋营斥候长脸了。
相反,年轻将种的这些话,絮絮叨叨,婆婆妈妈。
陈青牛沉声道:“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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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黄昏。
铁碑军镇最出名的这家酒肆,入夏后,除了卖酒之外,也开始售卖苦茶和酸梅汤,这两样都是扈娘子的拿手好戏,比那些酒水反而要更显得招牌一些,于是这座酒肆在夏天就成了避暑降火的好去处,裴老头这些个将军衙署的中下层官吏,喝不起青楼的花酒,或是去不起那几栋大酒楼,就喜欢吆喝着在这边碰头扎堆,人手一碗祛暑凉茶,要几碟花生米,几斤酱牛肉,斜眼打量着那位满身春意的老板娘,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陈青牛独自来到这座酒肆,巧的是陈青牛刚坐下,就下起了蒙蒙细雨,黄昏细雨相和,无形中为处处生硬的军镇,平添了几分柔和。陈青牛在回到长锋营驻地后,哪怕换了一身衣衫,可难免带着淡淡血腥气,好在这场及时雨,冲散了身上那些本就不易察觉的气味。陈青牛在挑选了张位于角落的桌子,沽酒美妇便抓紧忙完手头的生意,姗姗而至,陈青牛抬头微笑道:“两壶一斤装的杏花酒,一壶直接打开,一碟盐水花生,两斤酱肉。差不多刚好一钱银子,多出的几十文钱,就无所谓了。”
妇人娇笑道:“好嘞,将军稍等~”
她那腰肢一拧。
许多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酒客都看痴了。
只是妇人有些疑惑,为何这位年轻将军瞧着不太舒心?
陈青牛在等待的间隙,听到四周的低声议论,在说一桩有关扈娘子的风波,前不久有一伙衣着鲜亮的外乡豪强,慕名来此买酒,嘴上不干不净,满是荤腥,也就罢了,最后有个酒鬼竟敢借着酒劲,想要去搂扈娘子的小蛮腰,男人的头,女人的腰,哪里是可以随便摸的,西凉女子彪悍不输男儿,何况是常年需要抛头露面的扈娘子,她先是躲过了,算是做买卖求个和气生财,退让几分,不曾想那酒鬼站起身,当场就来了个饿虎扑羊,这下子彻底惹恼了扈娘子,随手抄起附近酒桌上一只酒瓶,对那色欲熏心的登徒子当头砸下,瞬间砸了个稀烂,力道绝对不小。
之后就是一场乌烟瘴气的混战,本地酒客人多势众,自然护着扈娘子,只可惜捉对厮杀的战力,远不如那伙外乡练家子,双方大抵上是均势,总之你来我往,十分热闹,闹剧直到有人喊出“死人了”为止,原来不知何时有个年轻士子闯入战场,估计还没卷起袖子就给人一拳撂倒在地了,然后一阵乱踩,于是就呕血了,胸前衣襟一大滩鲜血,跟一座小水塘似的,触目惊心。
最后这起动静不小的冲突,引来了城内四十精骑和近百步卒锐士的严密围困,将军衙署的三把手亲自出面,只是谁都没想到最后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那几个来自隔壁军镇的汉子,罚了三百两银子,就都给放了。按说道理在铁碑这边,又是自家地盘,怎么都不该这么雷声大雨点小,加上军镇上下都坚信主将吴震跟扈娘子有一腿,难不成吴大脑袋真孬种到了连自己娘们都顾不上的可怜地步?
反正这段时日将军衙署的官吏,就没有一人敢来酒肆打秋风,生怕自己不小心就在吴大脑袋的伤口上撒盐,到时候以吴震出了名的小家子气,能给那个不长眼的家伙穿小鞋,至少两三年。
陈青牛安静喝着酒,还点了一碟花生米作下酒菜。
他不像许多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喝酒并不喜欢呼朋唤友,拉关系套近乎,找位置也只找少人的桌子,也从不大手大脚,刻意点那最贵的酒水。
扈娘子抬头看了眼天色,灰蒙蒙的雨幕,让生意清减了几分,不过她也从不缺生意,也算得了忙里偷闲的机会。
她犹豫了一下,坐在这个年轻人身边,笑问道:“将军这是刚回城?”
陈青牛笑着点了点头。
她笑眯起眼,“请我喝一杯?”
陈青牛愣了愣,无奈道:“可没有你这样做生意的。”
扈娘子笑了笑,“那就算我请你好了。”
她很快去拎来一壶酒和一只大白碗,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大半碗酒,小喝了一口,“城外有个姓赵的军爷,最近经常在这里买些酒捎回去,一开始我还奇怪呢,怎么突然多出这么个阔绰的陌生客人,后来问了两次,才知道原来是将军你在照拂我的生意,所以今儿你尽管喝,哪怕收你一颗铜钱,都算我是奸商,做人不厚道。”
陈青牛又不傻,当然不拒绝,玩笑道:“天底下最好喝的酒,就是别人白送的。”
扈娘子试探性问道:“以将军的家世,还缺酒喝?”
陈青牛笑而不答。
一顿酒,喝得断断续续,毕竟妇人还有生意要忙,陈青牛也就陪着放缓了喝酒速度,一直喝到了暮色将至。
最后妇人大概是实在过意不去,比以往更早些关门打烊,两人坐在临近街道的桌旁,扈娘子小声问道:“将军,边关该不会是要打大仗了吧?”
陈青牛摇摇头,“这种天下大事,我不知道啊。”
妇人一笑置之,她没有仗着姿色,在这个问题上,打破砂锅问到底。
倒像是没话找话,仅此而已。
陈青牛最后离去的时候,仍是结账付钱了,妇人有些生气,气得扬言以后再也不卖酒给他,他仍是坚持,最后笑着说:“要不要打仗,我是真不知道。可妇道人家,赚辛苦钱,到底有多难,我是真知道。”
沽酒美妇好像有些茫然,看着那个远去的落寞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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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回头巷的院子,看到了谢石矶后,陈青牛摇头苦笑道:“暂时没有收获,不过这也正常,如果这么容易到手,天底下谁不选择兵家修行。”
谢石矶点点头。
陈青牛说道:“跟小筑说一声,做顿晚饭,随便对付一下就行。”
谢石矶出门“传旨”去了。
隔壁住着的那位小夫子,喜欢诵读儒家经典,大多时候嗓音不大,只有读至快目处、快意处,就会不由自主地大声读出。
姐妹俩已经算家境贫寒,他寄人篱下于姐妹门户之下,境况可想而知,所以翻来覆去,也就那三本书。
少年好为人师,喜欢讲大道理,姐姐小筑往往都听得进去,听得津津有味,反倒是妹妹小雾喜欢当耳边风,表现得不屑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