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玉牒在直愣愣盯着金璜府大堂几幅名贵字画,姚小妍在勤勤恳恳温养飞剑,拥有异于常人的三把飞剑,总是让姚小妍有些手忙脚乱,有些烦恼。关键是姚小妍觉得自己太笨,胆子太小,飞剑又太多且无用,所以小姑娘担心在修行路上走着走着,自己就成了最没用惹人嫌的那个拖油瓶。
裴钱对姚小妍悄悄说道:“小妍,休歇的时候,不用这么刻苦练剑,不然一辈子都很累的,听裴姐姐的,以后专心的时候专心练剑,怎么专心都不为过,放心的时候放心游玩,怎么放心都别怕别人说你偷懒,因为对于练气士来说,一辈子很长的,我们先不急于求成。”
姚小妍闻言立即收敛心神,微微红了脸,赶紧与裴姐姐轻轻点头。
裴钱说完之后,哑然失笑,有些自嘲,是不是收了个阿瞒当不记名弟子的缘故,自己竟然都会与人讲道理了?就是不知道小哑巴似的阿瞒,以后能不能跟这帮孩子处得来?裴钱一想到这件事情,便有些忧心,毕竟阿瞒的身份就摆在那边,是山泽精怪出身,而这些剑仙胚子,又来自剑气长城,应该会很难融洽相处吧?算了,不多想了,反而有师父在。
白玄,本命飞剑“云游”,一旦祭出,飞剑极快,而且走得是换伤甚至是换命的蛮横路数,问剑如棋盘对弈,白玄极其……无理手,同时又十分神仙手。
纳兰玉牒,是九个孩子当中,唯一一个拥有两把飞剑的剑仙胚子,一把“杏花天”,一把“花灯”,攻守兼备。
姚小妍,则是唯一一个拥有……三把飞剑的下五境剑修,“春衫”,“蛛网”,“霓裳”,三把飞剑的本命神通,都极其相似,不重攻伐,擅长防御,可以视为小姑娘一天到晚,同时身穿了三件法宝品秩的法袍,自然能够天然反哺肉身,裨益剑修魂魄。照理说,姚小妍在先天二字上得天独厚,破境应该是最快的一个,只是姚小妍相对性情软糯,修行路上,被后天心性拖了后腿。
何辜,飞剑“飞来峰”。
于斜回,飞剑“破字令”。
尤其是白玄的那把本命飞剑,其实天生最适宜捉对厮杀,甚至可以说,简直就是剑修之间问剑的第一流本命飞剑。
这也是为何白玄会有那些“求你别落单”、“有本事单挑”的口头禅。
只是从进入玉簪子练剑,直到现在身在桐叶洲金璜府,白玄还是因为自己的飞剑,在避暑行宫档案中落了个“丙下”等,一直误以为自己的剑道资质,是九人当中最差的,极有可能是未来成就最低的那个人。
倒不是说隐官大人坐镇多年的避暑行宫,故意针对白玄这么个都没机会上战场的孩子,而是剑气长城是一处战场,一旦剑修置身于四面八方皆死敌的战场,白玄哪怕一剑功成,就极有可能需要立即撤离战场,而在剑气长城,厮杀惨烈,剑修数量与那蛮荒天下的攻城妖族,太过悬殊,白玄的本命飞剑,注定了他极其不适宜离开城头厮杀,甚至可以说白玄就天生不适合剑气长城,曾经的剑气长城。
所以在孩子的家乡,白玄的飞剑品秩,按照当年避暑行宫那种极为事功的评选规矩,只得了一个“丙下”。而且在剑气长城,白玄拥有如此一把飞剑,当真能够让这个孩子最终跻身金丹,甚至是元婴?说不定一场大战,至多几场大战过后,就已经飞剑毁弃了,连剑修都当不成了。
事实上,当年能够被外乡剑仙带回浩然天下的孩子,全部都是资质极好的剑仙胚子,比如皑皑洲剑仙谢松花带走的两位剑仙胚子,举形和朝暮,举形的那把“雷泽”,当年被避暑行宫评为乙中品秩,而小姑娘朝暮的两把飞剑,“滂沱”和“虹霓”,则被评为“乙下”和“丙上”。
除了类似剑仙吴承霈“甘露”在内,这拨屈指可数的甲等飞剑之外,其实乙丙总计六阶飞剑,在剑气长城都算品秩极好了。
不光是跟随谢松花的举形和朝暮,还有郦采带走的陈李和高幼清,所有比白玄他们更早离开家乡的剑仙胚子,飞剑其实也都是乙、丙。
所以当白玄从剑气长城来到了浩然天下,只要白玄到了落魄山后,能够给他一步一步熬到金丹境,一点一点稳固提升飞剑品秩,白玄就会是一个后劲极强、杀力极大的剑修。
裴钱挺期待这些孩子在落魄山的修行。
郑素带着陈平安闲逛金璜府,路过一座古朴茅亭,四周翠筠茂密,苍松蟠郁。
一路闲聊走到这里,陈平安开门见山道:“府君,我们今天拜访,有些不赶巧了。”
郑素没有藏掖,坦诚道:“曹仙师,实不相瞒,如今我这金璜府,实在不是个适合待客的地方,想必你先前路过亭子,已经有所察觉,等下咱们喝过了酒,我就让人带你们乘船游历松针湖,职责所在,我不便多说内幕,本来是想着先喝了酒,再与恩公说这些大煞风景的言语。”
陈平安点头笑道:“好的,帮不上忙,总比帮倒忙要好些。”
郑素松了口气。
如此最好。金璜府没理由让这位恩公,卷入一场云诡波谲的两国大势当中。
山水重逢,喝酒足矣,好聚好散,相信以后还会有重新喝酒、只是叙旧的机会。
陈平安和郑素步入茅亭落座。
陈平安问道:“那位姚老将军的身子骨?”
郑素叹了口气,此事根本不算什么秘密了,朝野上下都知道,没什么忌讳,“当年离开蜃景城之前,我还专门拜访过老将军,那会儿老将军就已经无法起身下床了,这些年想必就更是硬撑着。”
陈平安又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草木庵是大泉第一大仙家,那位徐仙师除了擅长雷法,还是位精通炼丹的医家高人,所炼丹药,好像可以延年益寿。”
事实上,草木庵仙师徐桐,早就死在了隋右边那把痴心的剑下。
但是以大泉王朝如今在桐叶洲的地位,以及姚家的身份,不管那位大泉女子皇帝与谁求药,都不会被拒绝。
只说那场缔结桃叶之盟的地点,就在距离蜃景城只有几步路的桃叶渡。
郑素摇头道:“曹仙师有所不知,那草木庵已经是大泉的老黄历了,这座仙府是代代相传的子承父业,早年先是上任主人徐桐突然闭关,让位给了嫡子,后来那场灾殃临头,疾风知劲草,草木庵竟然暗中勾结妖族畜生,差点就给草木庵修士打开了护城大阵,所以草木庵的丹药失传已久,不提也罢。这些年为了姚老将军,皇帝陛下四处求药,别说是金顶观,陛下甚至让人去了一趟玉圭宗神篆峰,向韦宗主求来了一枚珍稀丹药不说,据说连那远在宝瓶洲的青虎宫陆老神仙,陛下都已经派人专程跨洲远游,找过了。”
郑素见那曹沫神色平静,多半是先前那次游历桐叶洲,往北路过大泉境内,听闻过姚家边骑,而金璜府之所以能够重新崛起,郑素对姚家感恩最多,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由衷感慨道:“曹仙师应该也明白,凡夫俗子也好,纯粹武夫也罢,所谓的仙家灵丹妙药,作用有限不说,还难免犯冲,寻常时用以培本固元的药膳还好说,治病救命一事,一着不慎,就会是治标损本的下场。所以姚老将军的身体,我在这里说句难听的,真是大势已去、大限将至了。只不过老将军能够熬到这个岁数,接近百岁高龄,如今大泉王朝的国势,又蒸蒸日上,必然会崛起成为桐叶洲最强大的王朝之一,老将军算是寿终正寝,想必不会有太大的遗憾。”
其实对于一位岁月悠悠、开辟府邸的山水神祇而言,早已看惯了人间生死,若非对大泉姚氏太过念情,郑素不至于如此感伤。
陈平安双拳紧握放在膝上,轻轻松开,点了点头,问道:“看那北晋国先立碑、再拦路的架势,是要铁了心催促府君北迁了?你们大泉皇帝陛下那边是什么意思?会不会让府君太难做?”
金璜府只要是北迁,其实郑素就不会难做人,真正难做人的,是大泉朝堂决意让金璜府扎根原地,
郑素心中叹了口气,说了句含糊言语:“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管皇帝陛下如何决断,都是我们这些山水小神的分内事,照做就是了。”
陈平安说道:“大泉和北晋,将一座松针湖对半分,是比较讲道理的。”
郑素神色无奈。
若是双方如此商量,就好了。北晋国力孱弱,尚且不愿如此退让,一定要整座金璜府都搬迁到大泉旧边境线以北,至于更加强势的大泉王朝,就更不会如此好说话了。从京城内的申国公府,到大泉边军武将,朝野上下,在此事上都极为坚决,尤其是专门负责此事的邵供奉,都觉得往北搬迁金璜府,但是依旧留在松针湖南端一处山头,已经让步够多,给了北晋一个天大面子了。
几次郑素私底下去往松针湖,陪同参加的边境议事,听那邵供奉的意思,好像北晋只要贪得无厌,胆敢得寸进尺,别说让出部分松针湖,就连金璜府都不用搬了。
或者搬就搬,往南搬!
北晋本就国力弱于大泉王朝,不然也不会被当年那支姚家边骑压得喘不过气,如今的北晋,更是虚弱不堪,一个东拼西凑的空架子,连那一国中枢所在的六部衙门,都是老的老,个个很上了岁数,老眼昏花,走路都不太稳当了,小的更小,升官却不快不行,京城朝堂尚且如此,更何谈大小军伍,鱼龙混杂,地方官府处处是滥竽充数的官场乱象。
一开始妻子升任松针湖水神,塑金身,建祠庙,纳入山水谱牒,以鬼魅之姿担任一湖府君,金璜府郑素当然大为欣喜,如今却让郑素忧愁不已。确实是自己小觑了那位皇帝陛下的驭人手段。
只不过这些内幕,却不宜多说,既不符合官场礼制,也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大泉能够如此厚待金璜府,不管皇帝陛下最终做出怎样的决定,郑素都绝无半点推脱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