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是给陈灵均扑腾出个当下惨淡光景。
李源已经开始担心自己的前程了,陈平安不会到时候迁怒自己的护道不利吧?
南薰殿水神,如今的济渎灵源公,沈霖,与龙亭侯李源并肩而立,她笑道:“我倒是觉得这样不错。开始有些理解陈平安为何愿意如此照顾陈灵均了。”
李源还是替好兄弟心疼那份大道折损,“当个好人,实在太花钱了。”
李源皱眉问道:“那位瞅着总让我觉得气象古怪的练气士,好巧不巧,突兀出现在这里,连累陈灵均跌了半境,当真只是地仙修为?”
沈霖也有几分忧虑,“除了岸上春露圃修士,还有你我双方的水官一起巡游海中,照理说确实不该有人出现此地。”
再远些,千里之外,其实还有一位渌水坑出身的捕鱼仙,因为按照双方推演,陈灵均裹挟大渎水运汹涌入海之后,会在那处被临时开辟出来的水府暂作休歇,以此固本培元。
一个身材臃肿的绿袍妇人,凭空浮现在两位大渎公侯身边,说道:“主人让我捎话,要你们不用追究那人来历,随他去。”
“不但如此,如果有人擅自探究此人根脚,比如大源崇玄署或是水龙宗,来与你们试探口风,你们劝一劝拦一拦,拦不住就与我打声招呼。”
妇人笑眯眯道:“要水淹婴儿山雷神宅,龙亭侯好大的气魄。”
李源嬉笑道:“澹澹夫人折煞小弟了。”
这头渌水坑飞升境大妖,道号青钟,自封“澹澹夫人”。
还喜欢与那人间最得意攀亲戚,传闻在那渌水坑大门外,悬有一副金字楹联,“击钟青冥之长天,足蹑渌水之波澜”。
飞升境咋了,白也为渌水写过一篇诗文又咋了,看把你拽的,荡漾得没边了,你他娘的真有本事,就去与我的好兄弟火龙真人拽去啊。
妇人笑着离去,忍不住瞥了眼海上的年轻练气士,
虽然她现身后表面镇定,实则心有余悸,不比见到火龙真人更好。
斩龙之人。斩杀水裔,岂不是更信手拈来。
陈灵均机灵得很,随便找了个借口,陪着那哥们一起大骂这边的水势诡谲,然后很快就开始称兄道弟起来,不曾想那哥们竟然也姓陈,名浊流,这名字取的,跟好兄弟白忙有的一拼,而且一看就是个科举失意人。陈灵均开怀大笑道,你姓陈我姓陈,那咱俩岂不是五百年前的本家兄弟?
陈浊流微微一笑。
先前寻见了一处破碎秘境,随便找见了一副仙人遗蜕,就将先前皮囊还给了那位北俱芦洲的年轻车夫。
车夫“白忙”,得了一袋子神仙钱,陈灵均换来了一场走渎成功,而不是功亏一篑,到头来白忙一场。
一旦走渎顺遂,任由巨风大雨肆意侵袭两岸,那么陈灵均跻身玉璞境不难,而不是当下的元婴蛟身,得以具备真龙雏形,可“陈浊流”说不得就要一个忍不住,先还钱,再一剑斩掉好兄弟的头颅了。
而且方才陈灵均如果为了大道成就更高一筹,选择一撞而来,撞烂一叶扁舟和打杀拦路人,那“陈浊流”就更省心省力了。
陈灵均觉得自己到底不是那种乱认兄弟、乱斩鸡头烧黄纸的人,与陈浊流告辞一声,主要是要赶紧去与李源和灵源公道谢,再找到白忙,然后一起打道回府。
只是陈灵均一路返回,去过了龙宫小洞天谢过好兄弟李源,然后在春露圃四处逛荡一圈,却始终没能等到白忙,倒是又遇到了那个在春露圃渡口蹲着吃那啥龟苓膏的本家兄弟,这么巧,不认个朋友太可惜了,结果这一聊就更投缘了,那陈浊流掏出一只老旧钱袋子,打肿脸充胖子也要请客的样子,看得陈灵均都要心酸,听说那陈浊流要去鬼蜮谷碰碰运气,因为如今那边京观城没了那头上五境英灵,如今机缘遍地,陈灵均一听,又顺路,只不过陈灵均还是打算多打听打听白忙,不曾想那陈浊流也是个大气的人,竟是陪着他一起在这边逛荡了足足一旬,钱袋子空了大半,只剩下渡船钱,陈浊流才说有事忙去了,陈灵均苦找白忙不得,只好让春露圃那边帮忙留意几分,这才带着陈浊流一起乘坐渡船去往骸骨滩。
李源在大渎畔,望向那条渡船,突然悚然一惊。
只见那凭栏而立的青衫文士,朝自己眯眼一笑,沈霖立即施了个万福,那个陈浊流这才转身离去。
先一起逛过了骸骨滩,好说歹说,陈灵均才说服陈浊流莫要去鬼蜮谷当山泽野修了,跟着他去宝瓶洲吃香喝辣的!
只是披麻宗渡船跨海南下,到了长春宫渡口,陈浊流却突然说稍后再去牛角山渡口,陈灵均便与他约好在落魄山碰头,独自南下。
到了牛角山渡口,双脚一落地,陈灵均又忍不住擦了一大把辛酸泪。
悬好剑符,御风到了自家山门口,见着了那个曹晴朗,陈灵均哇哈哇哈一阵大笑,大步走向曹晴朗,“晴朗啊,几年不见,境界还是蚂蚁爬坡啊,这可不行的。”
曹晴朗站在原地,轻轻点头,笑而不言。
陈灵均笑问道:“我不在落魄山的这些年,有没有谁欺负你啊,跟我说一声,如今也就是陈哥我一巴掌的事情。”
曹晴朗摇头道:“不曾有。”
陈灵均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就开始大步登山,没能瞧见那个岑鸳机,走桩如此不勤快啊。
不过陈灵均很快见着了那个正在巡山黑衣小姑娘,板起脸,憋着笑,以行山杖拄地,站在原地。
以一颗颗瓜子做暗器,一个蹦跳,拧腰旋转,大喝一声走你,丢出一件暗器。
一路巡山,走你走你,打得那些花草树木毫无还手之力,个个呆头鹅。
裴钱远游未归,右护法大人就真的是落魄山上无敌手了。
陈灵均咳嗽一声,“小米粒。”
周米粒愣在当场,然后怀抱金扁担和行山杖,一路撒腿飞奔到陈灵均身边,喊道:“景清景清景清!”
听到这个只有在落魄山才能听见的名字,陈灵均一下子红了眼睛,小米粒怯生生道:“给人欺负啦?谁啊,打得过我就去打,下山远游都不怕。”
陈灵均笑起来,摸了摸小米粒的小脑袋,弯腰问道:“老爷还没回家吗?”
周米粒点点头,“路那么远,好人山主肯定要走得慢些。”
陈灵均嗯了一声。
陈灵均让小米粒带路,找陈暖树那个傻妞,他先去霁色峰祖师堂上边上香。
一路上,小米粒说了些家里的故事,最后小声说道:“好人山主的师兄,桌儿大剑仙,一开始误会你了,担心你会欺负暖树姐姐……”
小姑娘一直没发现那个意气风发的陈大爷,这会儿一直在牙齿打颤,颤声问道:“左……左右?”
周米粒轻轻点头,邀功道:“放心吧,我帮你澄清事实了,桌儿大剑仙都笑嘞。”
陈灵均如遭雷击。
传闻大剑仙左右从来都不会笑的,那就一定是大有深意了。哪怕看我不顺眼,好歹也得看我一眼吧,大剑仙咋了,就不要讲点道理啊。
陈灵均顿时悲从中来,捶胸顿足,哀嚎不已。大爷我好不容易走江化蛟成功了,然后就只是将一拳事,换成了一剑事?
与陈暖树重逢后,陈灵均就病恹恹的,只是到了霁色峰祖师堂,陈灵均深呼吸一口气,将竹箱和行山杖放在门外,跨过门槛。
在那之后,陈灵均很快就恢复了几分风采,去灰蒙山找那云子小弟,或是去那黄湖山找泓下。
三位蛟龙之属,无巧不成书,竟然先后各自走水成功了。
落魄山,确实有几分大道亲水的意思。
其实泓下对陈灵均印象很好,也有一份私心,总觉得天塌下,反正有陈灵均在前边先扛一拳……
只不过泓下性子冷清,不太会表露情绪,在黄湖山又太过小心翼翼,才显得与陈灵均比较客套疏远。
要论胆小,在黄湖山默默打造水府的泓下,远胜身在落魄山的陈灵均,倒不是泓下真是怯弱之辈,一条能与“小泥鳅”争抢骊珠洞天大道机缘的黄湖山巨蟒,天生的蛟龙之属,脾气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陈灵均连那阮邛都当面骂过,那还是在龙须河畔的铁匠铺子,正儿八经的阮邛地盘。自家老爷敢吗?绝对不敢的。
当然陈灵均有错就改,没少给阮圣人磕头,那阮铁匠不也没咋的,当时只是脸色略显难看罢了。
这天,陈灵均陪着余米兄弟和小米粒一起在崖畔石桌那边耍,陈灵均让那唯一的小弟,云子现出真身,头颅搁在崖畔,身躯悬挂峭壁上,小米粒闭上眼睛,侧着身子,出拳不停,最后打得那大蟒坠落悬崖……基本上每天都要来这么一出,至于云子是什么心思,估计想死的心都有了,倒不是与哑巴湖小水怪如此嬉戏如何为难,而是那个笑眯眯嗑瓜子的玉璞境瓶颈剑仙,让云子实在瘆得慌。
今天云子刚要滑落峭壁,突然发现那个青衫“余米”笑容古怪,他转过头颅,发现悬崖一侧,出现了一个气息熟悉的陌生人。
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女子,她一样是手持行山杖背着绿竹箱。
小米粒瞪大眼睛,呆呆看了半天,赶紧走到她身边,小姑娘抬起脑袋,喃喃问道:“裴钱呢?”
还是个儿小小的黑衣小姑娘,好像是看着眼前的裴钱,却问那个熟悉的裴钱在哪里呢。
裴钱如今个子太高,让以前还会经常踮起脚跟说话的周米粒,都忘记踮起脚跟了。
话一说出口,小米粒就知道自己错了,低下头,挠挠头。
裴钱伸手按住小米粒的脑袋,也问道:“瓜子呢?”
周米粒一把抱住裴钱,大哭起来,哽咽哭泣,小声埋怨裴钱怎么长这么高了,才舍得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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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钱返回落魄山后,山上还多了个名叫阿瞒的小哑巴,但是与谁都不亲近,最后裴钱让他去了骑龙巷压岁铺子,在那边帮忙当个小伙计。
米裕,化名余米,玉璞境瓶颈剑修。
下山远游的拜剑台崔嵬,元婴剑修。
看架势要鸠占鹊巢霸占拜剑台的隋右边,金丹瓶颈剑修。
按照以往宝瓶洲山上说法,就是剑仙、大剑仙和老剑仙,总计三剑仙。
陈灵均,泓下,沛湘,两水蛟一狐魅,总计三元婴。
云子,走江成功,动静没有泓下那么大,只是走了龙须河和铁符江,金丹境。
还有很多很多大大小小的变化。
都让裴钱有些不适应。
这天裴钱徒步去往拜剑台,曾经有一位长得极美的女冠姐姐,桐叶洲太平山剑修黄庭,教过裴钱一门白猿背剑术和拖刀式。
只是这么多年,一直是竹刀竹剑闹着玩。
以后不会了。
在拜剑台那边,裴钱找到了在此结茅修行的隋右边。
如今元婴剑修崔嵬已经赶赴南岳地界,蒋去和张嘉贞也早早搬去了落魄山,所以很清静。
隋右边见到裴钱后,倍感意外。
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神色沉稳的年轻女子,与当年那个混不吝、鬼精鬼精的黑炭丫头联系在一起。
更没办法将那个外人稍稍抻筋就疼得一脸鼻涕眼泪的小姑娘,与眼前这个纯粹武夫联系在一起。
虽说在暖树和米粒那边,听说过一些裴钱练武的小事,比如喜欢跳崖什么的,隋右边仍是不敢置信。
裴钱抱拳致礼,喊了声隋姐姐。
隋右边笑着点头。
裴钱开门见山道:“我记得师父借给你一把剑,对吧?”
隋右边眯起一双秋水长眸,说道:“怎么讲?”
裴钱微笑道:“隋姐姐反正是有那本命飞剑的剑修,不如将吃心剑再转手借给我呗。”
裴钱拍了拍腰间狭刀祥符,笑道:“刀剑错,刀有了,差一把剑。我很快就会还给隋姐姐的,最多三年。”
隋右边摇摇头,“去别处换把剑。那把痴心,不借。让你师父自己来取回。”
裴钱笑道:“又不是不还。”
隋右边干脆不再说话。
裴钱问道:“隋姐姐,知道为什么画卷四人,我跟老厨子,老魏和小白关系都很好,唯独跟你关系最一般吗?”
隋右边开始皱眉。
裴钱自问自答道:“因为我师父,不是你心目中的那个夫子。你也休想我师父哪天会变成那个人。”
隋右边神色淡漠道:“你是要问拳拜剑台?”
裴钱说道:“有何不可?切磋而已。又不会死人。”
朱敛长吁短叹出现在柴门外边,也不进门,只是说道:“裴钱,不要这么咄咄逼人,都是自家人。哪怕心有怨气,都不该早于道理先落拳上。”
裴钱头也不转,“你是我师父吗?”
朱敛哑然。
为难,真是为难。
其实朱敛知道这一天肯定会来,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早。
最下策的手段,就是出拳阻拦裴钱。
中策是自己替隋右边挡灾,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然后说不定要被裴钱和隋右边各打一顿。
上策嘛,也是有的。
一位身穿雪白长袍的女子出现在朱敛身边。
裴钱犹豫了一下,转身抱拳。
长命啧啧说道:“拳法一高,道理就大。不愧是落魄山主的开山大弟子。”
裴钱眯起眼。
长命满脸随意,嗤笑道:“你师父让我捎句话给你,什么都可以余着,唯独别攒板栗吃。听不听是你的事情,我反正把话带到就行了。”
裴钱将信将疑。
长命似乎又记起一事,“你师父补了一句,让你个头别窜太快。”
裴钱一下子心虚起来,下意识挠挠头。
她坐在檐下一张小竹椅上,望向老厨子,欲言又止。
朱敛笑呵呵摆摆手,示意裴钱不用放在心上。
反正这个隋右边,他想要收拾又不太好收拾,一样看不顺眼。
长命说道:“今天拜剑台的事情,我先帮你在山主那边记下了。”
裴钱点头道:“彼此彼此。”
朱敛和长命一起离去。
隋右边问道:“裴钱,你我恩怨先不谈,你的心境到底怎么回事?”
如果裴钱今天造访拜剑台,撒泼打滚耍无赖也好,还是如当年小黑炭那么贱兮兮精明算账也罢,其实隋右边借剑也就借了。那把痴心剑,确实就如裴钱所说,是陈平安借给她的,而裴钱作为开山大弟子,别说暂借三年,取回都在理。
裴钱双臂环胸,说道:“明知故问。”
茅屋这边就只有一条竹椅,摆明了隋右边在这拜剑台,不欢迎外人打搅。
所以裴钱一坐竹椅,隋右边就只能站着。
不过当下裴钱总算有点熟悉的样子了。
隋右边起笑起来。
这个裴钱竟然开始打盹了。
只不过片刻之后,隋右边就心中叹息,好一个“睡身不睡神”,练拳近乎道。
这裴钱如今到底是远游境,还是山巅境?
裴钱一身拳意好似依旧酣睡,但是人却已经睁眼开口言语,“书简湖的五月初五,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隋姐姐如今是真境宗剑修,应该知道吧?”
隋右边点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陈平安是五月初五这天出生的。”
“你可以喊‘裴钱你师父’,不要直呼我师父名讳。”
裴钱先提醒了一句,然后从咫尺物当中掏出一袋子炒板栗,还有一种名叫五毒饼的外乡点心,上边的蜈蚣蟾蜍蝎子,都是用木模子磕出来的。
递给隋右边,隋右边摇摇头。
裴钱吃了半袋子板栗,吃完了那块五毒饼,收起板栗放回咫尺物,拍拍手,说道:“有些文字,一直在我脑子里乱窜,怎么都赶不走。只要不练拳,就会心烦。本来以为回了家,就会好些,没想到越来越心烦,连拳都练不得了,怕暖树姐姐和小米粒担心我,只好来拜剑台这边透口气。”
隋右边笑道:“我好欺负?在落魄山最是外人?”
裴钱说道:“隋姐姐是同乡,又是长辈,所以隋姐姐说了算。”
隋右边问道:“什么文字内容,能让一位山巅境大宗师都要心境不稳。”
裴钱说道:“是在金甲洲乡野瞧见的一块禁制碑。很平常的物件,没什么古怪。”
不愿意多说了。
裴钱告辞离去,抱拳低头。
隋右边叹了口气,“不用如此。你自己才要小心。”
回了落魄山竹楼那边的崖畔,今天裴钱侧身而坐,眺望崖外云海。
小米粒趴在石桌上,呆呆看着裴钱。
陈暖树在忙着针线活,帮小米粒缝补靴子,桌上摆满了一个小木盘,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物什。
一个一路飞奔到落魄山点卯的香火小人,远远看见那个陌生背影,一边跑一边忍不住怒道:“何方神圣?!竟敢与我们右护法大人并肩而坐……气煞我也,何德何能……”
裴钱转过头,微微挑眉,“嗯?”
香火小人二话不说一个扑倒在地,高呼道:“小的如今暂领骑龙巷右护法,觐见舵主大人。这些年里,点卯勤恳,风雨无阻,劳苦功不低……”
不见裴钱如何动作,那个小家伙就给拽到了石桌上,贵为龙州城隍阁香火小人,这会儿比那骑龙巷左护法还要狗腿,撅屁股趴桌上,嗓音略带哽咽道:“裴舵主,小的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给盼来了,棋墩山的那几只马蜂窝,如今可大了,欠收拾啊,万事俱备,只欠裴舵主的那门仙家剑法了……”
陈暖树微微歪头,咬掉一根线头,看着香火小人的装模作样,忍不住笑起来。
小米粒咳嗽一声,提醒香火小人差不多就可以了。
裴钱看着小米粒,小米粒嘿嘿一笑,眨了眨眼睛。
裴钱望向那香火小人,说道:“即刻起,你就是正式纳入我们竹楼小谱牒的骑龙巷右护法了。戒骄戒躁,再接再厉。”
裴钱对周米粒说道,“速速去请来那本小谱牒,记得带上纸笔。”
周米粒一个蹦跳起身,“得令!”
香火小人笑得合不拢嘴,大爷可算飞黄腾达了啊。而且前些年听咱们落魄山右护法的意思,说不定将来裴钱还要设置骑龙巷总护法一职。
今天夜幕中,裴钱独自走下山去,期间遇到了那个走桩登山岑鸳机。
裴钱侧身而立,等到岑鸳机走桩登山去,这才继续下山。
曹晴朗搬了一条竹椅给裴钱。
两人一起落座后,沉默许久,曹晴朗说道:“好像过了很久。”
裴钱轻轻点头。
曹晴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裴钱又不言语,就只好重新沉默下去。
裴钱突然说道:“你知不知道禁示碑?”
曹晴朗说道:“以前福地在南苑国京城以外,就有不少,如今的浩然天下,就更多了。”
照理说裴钱记性那么好,不该有此问的。
裴钱说道:“我在远游路上,见过乡野村头一块碑文。”
曹晴朗疑惑却不问,只是安静等着裴钱的下文。
裴钱缓缓道:“上边只写了一句话,禁止溺杀女婴、及五月初五日出生男婴。”
裴钱双手攥拳,眺望远方,神色淡然道:“小师兄让我见过那幅光阴画卷走马灯,可我至今都无法将小时候的师父,与我认识的师父重叠在一起。我更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座天地为何偏要让我裴钱的师父,久久不得回家。就一个个都这么想死吗?!又为何我学拳如此之慢,太慢了!”
曹晴朗陪着裴钱一起望向远方,轻声道:“裴钱,不要觉得自己犯错,好像师父就会归乡,更不要觉得师父骂你几句,哪怕将你逐出师门,只要师父回家,你就都无所谓了。弟子拜师,学生求学,不管师父或是先生在不在身边,我们都要有所谓,和有所不为。”
裴钱叹了口气,站起身。
曹晴朗没有起身,说道:“裴钱,先生一直希望你不要着急长大,但先生并不是希望你不长大。落魄山上,先生对你,思量最多。在我看来,谁都可以让先生失望,唯独裴钱不可以。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当年对你一直没有太大的怨恨?真不是我有多大度,多能忍。当年先生撑伞带我去学塾,走出巷子后,先生将油纸伞交给我,让我等待片刻,其实先生偷偷返回一趟,去偷偷看过你。先生回来后,当时先生的模样,我一辈子都会记得清楚,先生当时重新拿过油纸伞后,低下头,好像想要与我说什么道理,却最终一个字都没有说,那个时候的先生,真是伤心极了。可我至今还是想不明白,先生当时到底想要说什么,为什么会那么伤心。”
在这之后,师父的弟子,先生的学生,不知为何,坐在竹椅上,都只是沉默。
裴钱率先起身。
曹晴朗欲言又止。
裴钱问道:“如果我比师父更早跻身武夫止境,怎么办?”
曹晴朗想了想,答道:“到时候我求先生帮你喂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