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五章 化雪时

剑来 烽火戏诸侯 11863 字 2022-09-17

刘幽州大开眼界,这也行?有点道理啊。

沛阿香拎着竹笛,站起身,打算让双方停拳了。

再这么打下去,小小雷公庙就真要多出一张病榻。

那个一根筋的小姑娘,已经倒地七次之多。

而柳岁余也打出了真火,次次出拳,越来越趋于九境巅峰圆满的神意,光是那叠雷一招,寻常远游境挨了半数,这会儿就该倒地不起,呕血不止,而且不是伤筋动骨那么简单,已经落下病根。

底子再扎实的远游境体魄,也经不住一位山巅境武夫的这么摧折。

双方只是问拳而已。

哪怕柳岁余能够凭此增长拳意,有望让她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但是沛阿香没觉得如此做,符合江湖规矩。

江湖中人,纯粹武夫,护短一事,得有个度。

重伤一个低一境的小姑娘,以此让马湖府雷公庙一脉武运加一分。

很丢人。

沛阿香丢不起这个脸。

所以沛阿香出声道:“差不多可以了。”

谢松花轻轻点头,这个沛阿香还算厚道,不然他不出声,她就要出剑了。

直接问剑雷公庙,问年纪最大、辈分最高的。

柳岁余虽然意犹未尽,仍是仓促收拳,而那裴钱似乎浑然忘我,依旧递出一拳,只是蓦然惊醒,强压一口纯粹真气逆行,拼着气血翻涌,也要收拳后撤数步。

纤细瘦弱的年轻女子,身形摇摇欲坠,那张微黑脸庞,皮开肉绽,一处眼眶红肿得厉害,显得十分狼狈,她微微歪着脑袋,便有鲜血从耳中流淌而出。

同样是女子,对方的九境拳头,确实不轻。

那裴钱的惨状,看得刘幽州头皮发麻,太渗人了。

裴钱抬起手,以手背擦拭从鬓角滑至脸颊的鲜红血迹。

柳岁余开始收敛一身拳意,看着裴钱,遮掩不住的眼神赞赏,点头笑道:“此次我没赢,你没输,我们算打个平手。以后等你破境了,再来问拳一场。你来马湖府找我,或是我去落魄山找你,都可以。”

裴钱抱拳致礼,只是默不作声,似乎有话想说。

举形发现自己手心满是汗水,转头看了眼抱着行山杖的朝暮,她更是满头汗水。

朝暮察觉到他的打量视线,转头朝他挤出笑脸。

举形一下子就来了气,道:“裴姐姐都受伤了,笑,你还笑,你怎么不干脆把嘴角咧到耳朵上……”

不等举形说完,就挨了谢松花一板栗,教训道:“朝暮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哭鼻子你也说,笑你也说,难道要他学你当个闷葫芦啊?”

举形哀叹一声,“她那么笨,怎么学我。”

谢松花记起一事,与举形正色道:“与朝暮认个错。隐官在信上怎么告诉你来着,有错就认真豪杰,知错能改大丈夫?”

举形愣了一下,好嘛,师父都知道拿隐官大人镇压自己了,哪怕心不甘情不愿,仍是拗着性子,气呼呼道:“对不住就对不住喽。”

谢松花抬起手,作势要打,“你给我诚心实意点!”

举形见那朝暮在傻乎乎地使劲摇头晃手,他便心一软,硬着头皮轻声道:“对不起。”

他娘的,别扭死他了。

朝暮展颜一笑。

谢松花倒是没来由想起信上另外一句言语,先前觉得那年轻隐官,过于婆婆妈妈事无巨细了,尤其是为了俩屁大孩子写这么大口气言语,言之过早,只是不知为何,这会儿倒是觉得不该嫌早,反而嫌那年轻人在信上写得少了。类似“入乡随俗还不够,移风易俗大剑仙”这样的道理,确实不嫌多。

相信举形和朝暮俩孩子,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上,才会真正意识到“移风易俗大剑仙”这些言语,到底承载着年轻隐官多大的期望。

站在雷公庙门外的远处台阶上,沛阿香对那裴钱,越来越刮目相看,最讲究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武道一途,越是年轻的天才,越容易在体魄打熬一事上,落下一个阻碍将来武道登顶的大隐患。

武学宗师,相互问拳,砥砺体魄,往往利弊皆有,好处是可涨拳意,完善拳法,但是就怕一场场伤势,未能筋骨全部痊愈,落下诸多细微不可查的病根,境界一高,问题越大。例如止境第一层,是谓气盛,人身小天地,一旦身体筋骨、经脉多有山河破碎,还如何气盛?

沛阿香自己就吃了天大的亏,虽然有个脂粉气很重的名字,可沛阿香的拳法,是出了名的刚猛,早年性情更是桀骜,之所以成为刘氏供奉第三人,当然不是沛阿香贪图那点神仙钱,作为纯粹武夫,最讲究一个身无外物,主要还是担心弟子退路、香火传承,别看沛阿香是俊俏公子哥的年轻容貌,实则年岁已高,与那北俱芦洲老匹夫王赴愬,是差不多的高龄了,沛阿香在年轻时树敌太多,王赴愬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沛阿香属于有苦自知,因为他确实跻身了十境武夫第二层的归真,可惜先前气盛的底子,打得实在糟糕,如今沛阿香是强提一口心气,不让自己对那“神到”绝望。

所以这些年偶尔指点柳岁余在内三位嫡传弟子,沛阿香要他们切记一点,拳法求高之外也求大,得追求一个气壮山河,例如学一学那北俱芦洲的远游剑仙。但是除了柳岁余之外,其余两位嫡传,还有再传弟子七人,显然没有谁真正理解沛阿香的意思,无一人去往剑气长城砥砺体魄、拳意。

有些是故作不知,不太乐意去剑气长城送死,道理很简单,连剑仙都会死,武夫在那边只会死得更快,往往是一出城,就注定是有去无回的下场。有些则是自认走到了武道尽头,开始享福了,致力于传拳给马湖府雷公庙一脉的第三代弟子,美其名曰帮助师祖沛阿香开枝散叶,拳镇一洲。当然也有些是在那世俗王朝担任武将,需要为君主帝王帮着镇压、收拢一国武运,确实脱不开身,沛阿香的那位大弟子,便是这般处境。

很多时候,千挑万选,好不容易收取了几位得意弟子,数年数十年的倾心栽培,传以拳法真意,可是随着时日推移,弟子们就有了自己的人生,久而久之,就真的只剩下那点师徒名分了,哪怕是拳法一脉,师徒之间,也会渐行渐远。哪怕那些弟子在内心深处,依旧敬重师父,但多是身不由己,拳不由人,沛阿香对此小有遗憾,谈不上太多伤感失望。

自家马湖府雷公庙一脉,除了柳岁余已经独当一面,还有那个少年岁数的关门弟子,足可继承衣钵香火。

事实上,那次在竹海洞天撞上阿良,其实对方早就告诉过沛阿香,心大些,反正板上钉钉的十境武夫,就别总瞪大眼睛瞧着这个境界了,又跑不掉,多看看更高远更壮阔的风景去,穗山之巅,去爬一爬,剑气长城去瞅瞅,北俱芦洲逛一遍,天隅洞天串个门……

可惜那会儿的沛阿香,没有多想,当然也怪那个狗日的阿良,很快就话头一转,两眼放光,醉醺醺抹嘴,聊某些仙子的身段去了。

沛阿香心中叹息复叹息,人生总是冷不丁的,来上那么一拳,不轻不重的,只是让人无力招架,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无力之感了。

十境武夫,概莫能外。

沛阿香收敛这份心思,笑道:“裴钱,不介意地方小的话,这段时日就安心在此养伤。”

这个自称落魄山“开山弟子”的小姑娘,不愧是“只得”五次最强的远游境,底子打熬之好,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在此养伤,不用太久。

沛阿香愈发好奇那个宝瓶洲落魄山,传授裴钱拳法、帮忙打熬体魄的那个师父,到底是何方神圣,难不成是宝瓶洲宋长镜之外的某位九境武夫?止境武夫,可能性很小,不然沛阿香不可能没有听过对方的名号。浩然天下的十境宗师,相较于上五境修士,实在太少太少,比如邻居北俱芦洲,不过王赴愬、顾祐、李姓武夫三人,一位九境武夫,就已经涉及一洲武运的流转去留,很难藏得太深。

问拳过后,沛阿香头疼的,就是那个女子剑仙谢松花了。

怎么看都是来者不善的架势。

一直沉默的裴钱终于开口道:“晚辈还有最后一拳,想要跟柳前辈请教。”

柳岁余伸出两根手指,分别抵住太阳穴两侧,轻轻揉捏起来。

谢松花犹豫了一下,问道:“裴钱,真想好了?”

裴钱点点头,转身望向谢松花,裴钱咧嘴一笑,“就出一拳。”

柳岁余则转头望向身后的师父。

沛阿香想了想,“那就让小姑娘在这儿多待几天。”

他言下之意,就是让柳岁余不用太拘着辈分高低、境界之差了。

不过沛阿香聚音成线,提醒弟子,“记住,出拳可以重些,但是绝对不许伤及对方的武道根本。”

既不愿与那落魄山结仇,更是出乎武夫前辈的本心。

柳岁余笑着答道:“哪里舍得。这样的好苗子,天下越多越好。”

裴钱向柳岁余抱拳说道:“晚辈知道,是我无礼了。与柳前辈……”

再望向沛阿香,“也与沛宗师道一声歉。”

柳岁余点头道:“那我们就互换一拳,你算给见面礼,我帮着马湖府雷公庙回礼。”

谢松花忍住笑,与俩孩子说道:“都学着点,你们裴姐姐,这才是大家风范。”

举形点头道:“我想学就能学,某人就难说了。”

朝暮轻轻扯了扯谢松花的袖子,颤声道:“师父,我有些怕。”

然后裴钱停下脚步,做了一个奇怪动作,她抬起手掌,轻轻一拍额头。

在北俱芦洲狮子峰,李二拳下,陈平安是以六境跻身七境金身境。

而李二喂拳,一向有的放矢,极具针对性,故而许多拳,不适宜打在一个六境武夫身上,却适合锤炼裴钱体魄。

也亏得李槐那半年都在山脚小镇,帮着娘亲做买卖挣钱,一次都没见过裴钱的练拳路数,不然彻底肯定没了练拳的心思。

练拳太苦,真真切切。

而最怕吃苦一事,昔年裴钱,如今李槐,其实如出一辙。

只不过李槐运气确实要比裴钱好些,暂时还不知道自己根本不用吃苦。

一般人要说跟李槐比学问比胆识,都有戏,唯独比拼出门踩狗屎,真没法比。

沛阿香突然问道:“先前那第一拳,叫什么?”

既然拳意明了,再问对方拳招,就谈不上不合江湖规矩。

裴钱缓缓后撤,不断与柳岁余拉开距离,答道:“拳出落魄山,却不是师父传授给我,名为神人擂鼓式。”

沛阿香笑着点头,“你师父多大年纪了?”

裴钱摇摇头。

能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裴钱很清楚。

不能说的,就闭嘴不言,也算以诚待人。

昔年在剑气长城的那场武夫问拳,郁狷夫曾经断去师父那神人擂鼓式的拳意。

今天在这马湖府雷公庙外,裴钱也被柳岁余打断神人擂鼓式,只递出了十七拳。

果然天下武夫多奇人。

裴钱笃定自己只要能够递出二十四拳,对方就一定会倒地不起。是九境武夫也一样。

但是对方一样能够在第二十二拳前后,再以那一拳断去自己拳意。无论是切磋分胜负,还是厮杀分生死,都是自己输。

没办法,纯粹武夫之间的一境之差,师父与人对敌,能够无视,她裴钱依旧没办法。

当下能做的,就是递出这一拳而已。

是裴钱自己悟出来的。

没想好名字,得等师父回家帮着取名字。

师父取名字,一绝。

景清,暖树,多美好?

再看看自己,裴钱,赔钱?

裴钱环顾四周,屏气凝神,心神沉浸,一双眼眸熠熠生辉。

双膝微曲,一掌竖立递出,一拳紧握身前。

此拳未出,拳架而已。

谢松花便带着两孩子御风远去数十丈。

沛阿香在台阶上眯起眼,然后轻轻挪了一步,挡在刘幽州身前。

年轻女子背后,犹如一日破开海面,初升现世,然后骤然间迅猛悬空。

我拳一出,如日中天。

天下武夫,只能磕头。

————

中土神洲第六大王朝,邵元王朝。

国师晁朴在与得意弟子林君璧,开始复盘那头绣虎在宝瓶洲的早期布局。

亭内温煦如春,亭外却是大雪纷飞。

不过这位国师少有言语,让林君璧来为自己解释大骊王朝山上山下,那些环环相扣的复杂策略,点评其优劣,阐述得失在何处,林君璧不用担心见解有误,只管畅所欲言。

这在国师府并不奇怪,因为晁朴始终认为人世一大症结,在于人人学问深浅不一,偏偏喜好为人师,其实又不知到底如何为人师。

所以晁朴传道授业解惑的一个奇怪习惯,就喜欢是让自认学有所成的弟子,不管年纪,大可以模仿那些学塾教书匠,或在学塾为他人拆解道理,或是在书房先说服自己,以理服人先服己。

在林君璧偶尔沉思不语的间隙,晁朴便会说些题外话,他们先生学生之间,还不至于为此分心离题。

这位在邵元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高冠博带,相貌清癯,手捧一柄雪白拂尘,搭在手臂上。

关键是老人显得十分儒雅随和,半点不像一位被皇帝放心授予国柄之人,更像是一位悠游林泉的清谈名士。

晁朴微笑道:“那文圣的三个半嫡传弟子,勉强能算四人吧。当然如今又多出了一个关门弟子,隐官陈平安。我儒家道统,大体分出六条主要文脉,以老秀才这一脉最为香火凋零,尤其是其中一人,始终不承认自己身在儒家文脉,只认先生,不认文庙道统。而这四人,因为各有气度,曾经被誉为春夏秋冬,各占其一。”

老儒士娓娓道来,“无论是谁,与齐静春相处,都会如沐春风。”

林君璧问道:“听闻齐先生成为书院山主之前,脾气其实也不算太好?”

自家先生能够直呼齐静春名讳,林君璧却要敬称一声齐先生。哪怕是师徒相处,林君璧也不愿逾越规矩。

晁朴笑道:“春寒料峭,冻杀年少。”

老人随后说道:“读书人平易近人,讲理守礼,又不是当个好好先生。书生意气,风骨一物,岂会是一滩稀泥。”

“那剑仙左右,如炎炎夏日,容易给人酷暑之感,文圣一脉的外人,实在难以亲近。左右治学耿直,不近人情。后来转去练剑,一个不小心,便剑术冠绝天下了。没什么道理好讲。”

“那个被老秀才称呼为傻大个的,真名始终没有定论,哪怕是文圣一脉的师兄弟,也习惯称呼他为刘十六,当年此人离开功德林,就不知所踪。有说他是年纪极大的十境武夫,也有说是位鬼魅之身的仙人,甚至与那位最得意,都有些渊源,相传曾经一同入山采药访仙,关于此人,文庙那边并无记载。约莫是早先写了,又给老秀才偷偷抹掉了。”

“此人言语不多,是文圣一脉最沉默的人,一些个说法,多是阿良外传,信不得。秋风肃杀,此人唯一一次出手,就惹下一桩天大的风波,不过此事最后还是老秀才出面,真不知该说是收拾烂摊子,还是捅出更大的娄子,使得一座山岳下沉。不过浩然天下如今只知后事,不太清楚真正的起因了。”

林君璧听到这里,疑惑道:“这么一号深藏不露的人物,骊珠洞天坠落时,不曾现身,左剑仙赶赴剑气长城时,依旧没有露面,如今绣虎镇守宝瓶一洲,好像还是没有半点消息。先生,这是不是太不合情理了?”

晁朴点头道:“所以有传闻说此人已经去了别座天下,去了那座西方佛国。”

林君璧神色古怪,那阿良曾经一次大闹某座书院,有个脍炙人口的说法,是奉劝那些君子贤人的一句“金玉良言”:你们少熬夜,僧人谱牒不容易拿到手的,小心秃了头,寺庙还不收。

晁朴一挥拂尘,换了手臂,笑道:“阿良能够跟文圣一脉走得太近,最早的时候,争议不小。三四之争落幕后,阿良就去了剑气长城,未尝没有大失所望的意思在其中。”

老儒士然后说到了那个绣虎,作为文圣昔年首徒,崔瀺,其实原本是有望成为那‘冬日可亲’的存在。

书院山主,学宫祭酒,中土文庙副教主,最终成为一位排名不低的陪祀文庙圣贤,按部就班,这几个头衔,对于崔瀺而言,易如反掌。

最重要的是崔瀺此人,与文庙之外的众多势力,关系极好。

与武帝城城主下出彩云谱,跟郁家老祖是忘年交、棋友,本命字为‘水’的那位书院山主,同时还是剑仙,还有白纸福地的家老祖等等……其实都由衷认可崔瀺此人的学识、人品。只不过后来非议汹汹,大势所趋,加上崔瀺也不是那种喜欢呼朋唤友的人,就使得崔瀺愈发沉寂,直到天翻地覆、山河变色之际,崔瀺才重新闯入天下视野,哪怕想要对其视而不见,都很难了。

比如晁朴,就对崔瀺很不顺眼,恨不得崔瀺就乖乖老死于大骊一国国师的位置上,如今崔瀺帮助大骊占据一洲,阻滞妖族北上宝瓶洲,晁朴佩服归佩服,只是认可此人的学问深邃、算计深远,不等于晁朴能够接受崔瀺的欺师灭祖。甚至晁朴一直将崔瀺的仓促推出事功学问,再到叛出文脉,视为文圣一脉由盛转衰的那个关键转折点。

只不过晁朴亦是一国国师,反而比一般读书人,更加不得不承认,崔瀺的事功学问,在那宝瓶洲,推行得可谓极致了。

山上山下,一洲之地,确实尽在崔瀺掌握中。

晁朴轻声感叹道:“冬日宜晒书。人心阴私,就这么被那头绣虎,拿出来见一见天日了。不如此,宝瓶洲哪个藩国,没有国仇家恨,人心绝不会比桐叶洲好到哪里去。”

林君璧低头看着案上那副宝瓶洲棋局,轻声道:“绣虎真是狠。心狠,手更狠。”

哪怕是在一国即一洲的宝瓶洲,大难临头之际,挂冠辞官的读书人,退出师门的谱牒仙师,隐匿起来的山泽野修,不少。

可那大骊王朝,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不等这种态势愈演愈烈,很快就拿出了一整套应对之策,运转极快,显而易见,好像一直就在等着这些人物的浮出水面。

大骊年轻皇帝宋和,颁布圣旨,传令一洲所有藩属。

一洲境内所有藩国的将相公卿,胆敢违抗大骊国律,或是阴奉阳违,或是消极怠政,皆按例问责,有据可查,有律可依。

胆敢知情不报者,报喜不报忧者,遇事捣浆糊者,藩国君主一律记录在案,而且需要将那份详细档案,即时交由大骊的驻军文武,当地大骊军伍,有权越过藩属君王,先斩后奏。

宝瓶洲那数百位辞官之官员,按最新颁布的大骊律法,子孙三代,此后不得入仕途,沦为白身。不但如此,各地朝廷官府,还会将那些在历史上赐予家族的旌表、牌坊、匾额,一律取消,或就地拆除,或收回捣毁。不但如此,朝廷敕令地方主官,重新修补地方县志,将辞官之人,指名道姓,记录其中。

观湖书院,一位被誉为“大君子”的读书人,亲自负责此事,与大骊吏部、礼部两位侍郎联手,奔赴四方。

这个为人温文尔雅、治学严谨的读书人,说得好听是如此,说得难听,可就是性格温吞、过于和善了,但是在那场问责各个大骊藩国君主的游历途中,展现出极为雷厉风行的行事手段,此人一次次出现在君主身侧,大加申饬,尤其是一次,竟然直接逾越书院规矩,直接出现在君臣议事的庙堂上,当面呵斥满朝文武,尤其是那拨勋贵文官,更是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那番言语,既然林君璧所在的邵元王朝都知晓了,相信整个文庙、学宫书院也就都听说了。

吃书如吃屎,平常时候,也就由着你们当那腐儒犬儒了。在此关头,谁还敢往圣贤书上拉屎,有一个,我问责一个!哪个君主敢包庇,我舍了君子头衔不要,也要让你滚下龙椅,再有,我便舍了贤人头衔,再赶走一个。还有,我就舍了儒生身份不要,再换一个君王身份。

因为观湖书院这位大君子表现出来的强横姿态,加上各地严格执行大骊那套近乎苛酷的律法,

在这期间,有个老儒说值此险峻关头,是不是将那些是非对错,先放放,再

缓缓,容得那些人将功补过,岂不是更有利于大局形势?

结果此人下场,就是被那位一直冷眼旁观的大骊吏部侍郎,一脚踹翻在地。

沿海战场上,大骊铁骑人人先死,这拨养尊处优的官老爷倒是半点不着急。

另外一位礼部侍郎当场冷笑道:“当官个个都是一把好手,可惜当了官,就忘了做个人。”

庙堂之上,满朝文武,瑟瑟发抖。

至于那些临危退缩的谱牒仙师,大骊军令传至各大仙家祖师堂,掌律为首,若是掌律已经投身大骊行伍,交由其他祖师,负责将其缉拿归山,若有反抗,斩立决。一年之内,未能捕捉,大骊直接问责山头,再由大骊随军修士接手。

三位大渡督造官之一的刘洵美,与大骊刑部左侍郎,共同负责此事。

林君璧突然说道:“如果给大骊本土文武官员,再有三十年时间消化一洲实力,想必不至于如此仓促、吃力。”

晁朴点了点头,然后却又摇头。

林君璧会意,神色复杂道:“大骊有无绣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