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偏南的三千渔阳突骑,如今成了魏军的耳目,大部分骑从在一片有水源的林子边驻马休憩,马匹不算特别疲惫的,则被盖延撒得极开。
远到三十里外,赤眉军徐宣部气喘吁吁的身影,近至樊崇各万人营的种种布置,都落在骑从们眼中。
赤眉军斥候不论是数量还是个人勇武,都不是渔阳突骑的对手,他们向第五伦事无巨细汇报战场情况的同时,还能破坏对方的通讯,作用不可谓不大。
但盖延还是心里不痛快,突骑在马援麾下,从来都是突击陷阵的前锋,怎么到了皇帝手中,就只能干干这些轻松的活?
“这不是杀鸡用宰牛刀么。”
如此可见,将渔阳突骑大材小用的皇帝陛下,大概也不是什么善用兵之人。
似乎是看出盖延神情不耐,与他并肩而骑的一位年轻都尉笑道:
“因为渔阳突骑疲惫,马力只够再冲一阵,好刀自然要用到最关键时,还望盖将军勿急。”
他当然就是绣衣都尉张鱼,奉皇命来监督盖延。
就在这时候,有斥候匆匆走马来报:“盖将军,与马国尉联络上了!”
“赤眉后队已解除包围,四万余人正往北赶,国尉请我转告盖将军,先时被围时,欲待大军抵达,共歼樊崇,故而迟迟未曾溃围而出。如今时机已到,望将军以突骑助阵!”
盖延顿时大喜,正要应允下来,张鱼却冷冰冰地打断了他。
“盖将军,勿忘陛下之言,遵从中军旗、筝而动!”
盖延沉浸在马援的回应中,对与他并肩作战激动不已,竟直愣愣来了一句:“但这可是国尉之令。”
张鱼不想害马援,没有说“陛下大还是国尉大”这种话,只沉着脸道:“国尉身为方面之将,当然有自行决断之权,但盖将军身为戴罪立功的假将,只能听陛下号令行事。”
张鱼很清楚,渔阳突骑一定在皇帝的方略里颇为重要,否则也不会让自己来监督,就是要盯着盖延,勿要再让这燕人随性乱打。
这一口一个“假将军”,倒是让盖延猛醒,勿要忘了先前的事。单是违背了与友军的约定,几乎陷他们于险地就被削了将职,如今若是不禀报皇帝,就直接动兵,后果岂不是更严重?
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皇帝就在几里外,派斥候通讯不过半刻,盖延只能硬生生忍下来,焦急地看着战场。
事情紧急,马援没有等待盖延的配合,也没有等到第五伦诏令,他带着麾下尚能作战的七八千人,推开车垒,直接以横队的形式对赤眉开始了追击。
魏军各部皆有独特的旗号,马援的旗帜便是豹文旗,第五伦更亲赐豹尾,悬于其上,哪怕重号将军中,也独马援一人有此荣耀,足见他地位之高。
那面豹尾旗原本在包围圈里蔫了许多天,如今却在风鼓动下重新飘扬起来!然后直插赤眉后队!
赤眉五公杨音安排了一万人在西边列了个散阵提防渔阳突骑,其余三个万人营则拉成松松垮垮的队伍往北移动,但尾巴却被马援亲自将兵追上,不得不停下来与之交战。
“苦战数日,又被困数日,几乎人人带伤,怎么还追得动?”
盖延看得感慨不已,在他眼中,马援就像一个被人揍得满脸血的角抵士,在被逼到墙根一顿猛打后趴下了。但就在对方转身要走时,他却摇摇晃晃站立起来,追上去!然后握紧满是伤痕的拳头,对着敌人的后背,狠狠一击!
盖延看着马援部与数量是其几倍的赤眉军混战在一块,兖、豫兵卒们在用性命与最后的力气,同敌人奋勇交战。那股博命的架势,连一向看不起其他部队的渔阳突骑都不由心生敬佩。
时间在一点一滴过去,眼看马援以一敌三,盖延忍不住了,几度欲派人去支援,却都被张鱼拦下。
盖延顿时大怒,好好的仗,都被这些瞎指挥的给耽搁了:“张都尉,你懂不懂打仗?如今的形势是,樊崇与陛下主力相持不下,马国尉之所以出击,就是拖住赤眉后队,使之无法加入战场,只要陛下手中还有预备队,就能压过樊崇。事急从权啊!”
明着骂张鱼,其实是骂第五伦呢!他们和马援的任务,应是全力阻止杨音部,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我是不太懂军争。”
张鱼始终盯着中军那边,按照规矩,接到具体的禀报后,第五伦会让人在面向渔阳突骑的指挥方位上,升绿色的长串风筝作为信号。
“但我懂君命如山!”
眼看盖延越来越焦躁,张鱼只与他说起了一个故事。
“我与马国尉相识的时间,可比盖将军早多了。”
“六年前在新秦中,我随侍于陛下身边,陪他夜入深山,见到了还落草为寇的国尉及万将军,三人把酒言欢之际,我就是旁边的倒酒小童。”
在塞北的日子里,张鱼经常作为信使往来军营和山里,马援也会教他把弓射箭,甚至还蔫坏地掏钱,让人带张鱼进女闾“做男人”。
不同将军有不同的风格,马援随性直爽,让所有在他身边待过的人如沐春风,甚至用自己的魅力征服他们,盖延的心情,张鱼也懂。
论关系,张鱼将马援当崇敬的师长看待,后来马援常驻东方,大权在握,偶尔会有不识趣的京畿士人发一二诽谤之言。每每叫负责监察百官及各州舆情的张鱼得知,都会穷追猛查,给那些人定个“离间君臣”的罪名。
眼下情势危急,张鱼也顾不上与渔阳系的私人恩怨了,只与盖延掏心窝子说话,这幽州的糙汉子,或许就吃这一套。
“我助国尉之心,甚于盖将军!”
“但情谊归情谊,规矩是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