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得住么?”新野人却一点不相信赤眉:“邓奉先、来君叔都是将军胚子,邓奉就在南边荆州,来君叔听说去投了吴王,昆阳的吴王啊!三百人打败了三十万!”
刘秀这汉家仅存的独苗苗,也是南阳老乡们崇敬的对象,昆阳大战也被不断神话。
“而阴氏家主,听说去北边投了魏国,也不是善主,随时可能带着十万大军杀回来……”
众人都说,赤眉打下一处,吃干抹净后就走,没敌人时尚且会做流寇,若遇强敌,拔腿便跑,他们这些本地人呢?这时候傻乎乎协助赤眉的,日后有一个算一个,统统要被豪强清算的!
“南阳诸姓再坏,也是乡里乡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世世代代要做邻居的。赤眉再好,也是外地人!”
加上赤眉良莠不全,也没少干坏事,地域矛盾就这样压过了阶级矛盾。
过去豪强势力越大的地方,这种因畏惧而不敢种田,宁可抛荒的情况就越频繁,舂陵、湖阳皆如此。更有甚者,直接翻越桐柏山,去投了控制冥厄三关的“吴汉”,赤眉好不容易想当“坐寇”,但名声太差,治下人口流矢严重。
刘恭、刘盆子他们随便走一走就知晓了,宛城周边确实是“大好”,但出城一百里后,乡里以下,尽是无政府状态,魏国、吴汉的细作横行,谣言满天飞,能安下心来种井田的没几户人家。
随着秋收降临,更糟糕的事出现了,因为许多公田里收不上粮食,为了完成宛城要求的上缴指标,县乡的赤眉从事们,开始强征私田的粮……
不断有冲突在田间地头发生:“不是说好,吾等只种公田,私田不纳粮么?”
“汝有好好种公田么?一百亩才收了几十石,随手撒也比这多罢!”
“从事,你也是苦出身,不知道农耕的苦么?别家是偷懒没错,但我确实种了!可没种好,天旱、沟渠失修没水,怪不得我。”
过去组织修渠分水的豪强都被赤眉赶跑了,新来的乡官不懂本地情况,能丰收才见鬼了。
但民呼一何苦,吏呼一何怒,全然忘了自己当年也是因赋税太重才投了赤眉:“不管,公田只要不够百石粮,就从私田里征!”
“敢问,是谁定的规矩?”
“樊大公定的,祭酒田翁定的!不肯交,就去前线挑担子!”赤眉从事也随口乱说,但老王莽确实定过一个“公田百亩,收成最差也应有百石”的标准,然后要各地执行。
同理,北乡撂荒的人多,收粮少,就从其他几个乡多抄粮来补上。
而赤眉从事们征粮时,对赤眉家眷“国人”居住的私田自然是高抬一手的,于是缺额的负担,全压到了没有弃种逃荒的“野人”们身上。最后搞下来,各户人家往往纳粮超过六成——从事们如此辛苦,赤眉没有俸禄,总得有点辛苦费吧。
一车车粮食从贫瘠的乡里拉走,只剩下倒霉的农夫颓唐地坐在地里,嘴里又骂起赤眉来。
“这赤眉,与过去汉、新、绿林官府还在时,有何区别?”
“早知如此,还不如一起去投邓、来、阴各家主呢!”
一年前分地时,他们还感激过赤眉,高呼刘共和皇帝万岁、樊大公九千九百岁呢!
暴力抗税的情况越发频繁,加上豪强遗留的势力捣鬼,南阳各县一片动荡,只可惜,王莽再一次离开了基层,听不到看不到这些,当他离开宛城,到陈县找樊大公“上计”时,只接到了各地足数的粮食,以及“大好”的报告!
就连刘盆子回到宛城,忍不住想要追上马车,与田翁说说底下的真实情况,都被兄长拽住了。
刘盆子义愤填膺:“兄长,底下的从事在骗人,骗田翁,骗大公啊!”
“几百年了,历朝历代,不都是这么骗过来的?”
刘恭知道得多些,不管什么时候,那些敢说真话的铮铮良吏,总是被同僚视为不合群的异类,遭浊流捂住嘴,甚至莫名其妙死去的,他摇着头:“那时候都觉得,人人如此,我亦如此,天塌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