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时,坚守长达三个月的长子城终于告破,上党守鲍永自刎未遂,被景丹的兵卒拿下,押至河东听魏王发落。
冯衍此番好容易被第五伦带出来放风,原本是要让他去长子喊降,还没抵达城池就攻下了,如今再见到老友,却见鲍永须发缭乱,整个人晒黑了一圈,身上多有创伤,听说是终日在城头介甲抵御魏军所致。
“为何五花大绑?”
冯衍见鲍永神志不清,绳子缚得很紧,想让人解开。
兵卒们叫屈道:“冯典客,若是不绑紧些,人早就死了!”
原来这鲍永颇为刚烈,被俘后趁人一个不注意就要自杀,对着墙上树上就用头猛撞,亏得被魏兵拽住。
无法自尽,他就开始绝食,强灌粥饭才续命至今,但也整个人虚弱不堪,冯衍亲自给他喂了口小米粥,鲍永才转醒过来,见到了冯衍,岁余未见,冯敬通倒是富态了。
“君长兄,何苦如此?”
岂料鲍永冷笑起来:“汝何人也?你我相识?”
倒不是他失忆装傻,而是先前冯衍写信劝降鲍永,鲍永认为冯衍言行不一,说好要和第五伦等一起拥汉,却最终自立,便回信将他骂得狗血淋头,而后宣布绝交。
冯衍再如何与鲍永说话,他都不答,等带到绛县魏王行营时,正好并州牧郭伋也在此,刚结束对第五伦的谒见走出来。
鲍永见郭伋今为座上宾,得知太原已降魏,更是失望透顶,扭头质问道:
“郭公,吾曾闻,晋文出奔而子犯宣其忠,赵武逢难而程婴明其贤,如今二王背叛,魏寇危国,冀州蠢动,社稷颠覆,这正是忠臣立功之日,志士驰骋之时。郭公本是伪新并州牧,被陛下不计前嫌,擢选留任,依然镇抚大郡。”
“太原之地,有四面险塞之牢固,东带井陉,屏蔽三河,联络幽、冀。我以区区长子孤城尚能死战,就盼着郭公与我一同坚守,等到嗣兴天下发兵来援。届时纵是鲍永身死,大汉尚有机会收复太行以西,奈何举之以资强敌?岂不哀哉!”
郭伋被第五伦发三封信,又晓以大义说动,放开关隘,将太原交给景丹,他自己则与杜林捧着小米前来河东谒见魏王。但毕竟还要脸面,被鲍永这一斥责,作为友军,既不能援助上党,也未曾坚守太原,确实有些惭愧,也不回话,只讷讷回拜。
这鲍永平素就是对旁者要求极高的人,到头来发现只有自己一个忠臣,顿感失望,只叹息道:“冯敬通无信也就罢了,纵横之士,本就是反复小人,但我万万没料到,连郭公也如此,竟做了‘四朝老臣’!”
接着,鲍永也被推入厅堂,魏王端坐于正中,旁边是河东太守窦融,而冯衍刚刚进来,下拜恳求魏王宽赦鲍永。
“大王,鲍君长那治郡能臣,若能让他降服于魏,也算千金马骨。”
然而鲍永也是头铁,进来愣是不跪,拗着脖子质问:“第五伦,汝收汉相印而不受,今虽侥幸一时,窃居关中,何以竟敢侵犯天子之境?”
第五伦也不答话,看了一眼周公,窦融自然就站起来说道:“久闻汝父鲍宣之名,敢于上书直言,抨击时政。在汉哀帝时,曾发七亡七死之论,汉之黑暗,可见一斑。”
鲍永反驳:“此皆是外戚王氏、傅氏等堵塞上听,胡作非为所致,如今圣天子嗣兴皇帝在位,体恤百姓,得铜马拥护,当再兴汉家,此大势所趋也!“
“是么?”窦融笑道:“我怎只看到,汉末之乱在河北依旧?且还多了三亡三死。”
窦融给河北找了六个新罪名,分别是:“河北之人盼政令安定,然诸王争权夺利,不顾民生,此一亡也;刘子舆本诈名之辈,无德无才,骗取愚夫追随,此二亡也;谷稼不修,以至于民众无食,三亡也。”
“三亡之外,又有三死,刘子舆引铜马寇乱诸郡,杀戮无数,此一死也;真定与赵王混乱,兵卒肝脑涂地,此二死也;忙于内乱,匈奴入寇而不顾,使雁门被掳,此三死也。”
“加上汝父所述汉时往事,民有十亡而无一得,民有七死而无一生,如此‘汉家’,堪比桀纣之乱,有何可恋?大王兴师,灭残汉,于幽冀百姓而言,反是好事!”
但鲍永依然认为,河北之所以混乱至此,仍是真定王赵王打算架空皇帝的罪过,是魏郡耿况迟迟不归附发粮赈济的原因。
冯衍在那看着鲍永嘴硬,替他着急,第五伦却根本不在意,只道:“再请郭州牧入内。”
郭伋进来后,第五伦赐之以上席,说道:“方才鲍永在门外所斥之言,余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