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玄确实是舂陵一系里,参加绿林最早的人,同诸渠帅关系极佳。
刘玄的才识平庸,使得他更容易被操控驾驭,立其为帝,又能反过来压制自家兄弟。
绿林军不需要一位马上皇帝,只需要一个言听计从的傀儡皇帝!
这是绿林军抢先共同定下策略,才召二人来告知一声,好方造成既成事实。刘秀心中唾骂,不知该夸他们聪明,还是愚笨。
面对从始至终没有任何名望和功劳的刘玄,刘伯升自然不愿屈尊其下,心中勃然大怒,正要拍案而起时,邻座的刘秀却在蹑其足背。
刘伯升看向弟弟,刘秀在朝他微微摇头,绿林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倘若这时候直接翻脸起了冲突,恐怕讨不到好。
就算要反对,也不好直接说此人不配为帝,刘伯升却想起刘秀早先对自己阐述”缓称帝“的缘由,此刻便朝众人拱手,脱口而出。
“绿林诸将军欲尊立舂陵刘氏为帝,真是对吾家爱之甚厚也!然而如今天下反莽者并非绿林一家,赤眉起于青、徐,肆虐兖州,兵众数十万,击灭了新军,威震天下。”
“倘若赤眉也心存复汉,立刘姓宗室为帝,届时南北两帝并立,我唯恐王莽未灭,而宗室相攻,这将使天下疑心,不是诛灭新室的好方略。”
“更何况,宛城离常安不过千余里,仓猝称帝,王莽必然调遣大兵来攻,绝非善策。”
“昔日高皇帝直到垓下之战后才于定陶称帝,在此之前皆称汉王。”
“我同意尊吾兄圣公为主,但不如暂且称王,王号足以号令诸将,待攻克宛城,入关灭莽,收服了赤眉,再称帝,亦未晚也。”
这是刘秀的原话,有理有据,此刻由刘伯升浑厚的声音说出,还是颇能令人信服的。
绿林本就是条三头龙,在任何事上都不齐心,今日亦如是,被其他人裹挟被迫同意的王常、马武二人当即赞同刘伯升之言。
眼看形势就要翻了过来,下江兵中的渠帅朱鲔,却猛地起身,抽出了剑,以刃击地道:“疑事无功,今日之议,不得有二!”
支持此议的绿林渠帅们纷纷拔剑而起,将其放到了一块:“诚如斯言,管他赤眉立谁,吾等就只尊圣公为帝,此事,今日就要做出决断!”
就算是一人一票,亦是完胜,看来事情已经难以扭转了。
他们恶狠狠地盯着在场众人:“谁支持,谁反对,且当面说个清楚!”
眼看刘伯升更怒了,脸上青筋直冒,刘秀遂猛地从案后起身,一手拦下老哥要去拔剑的手,脸上则笑道:“诸君!此事我兄弟二人皆无疑虑,吾兄圣公,乃是族中长者,德高望重,当为天子,复兴汉家!”
……
刘縯憋了一肚子火气,才回到营中,就让亲信去准备兵马。
“点齐兵卒,既然绿林不仁,休怪我不义,不就是要比谁剑刃更利么?刘伯升怕过谁?”
刘秀连忙跪倒在地:“绿林诸帅欲以私心坏公义,但兄长,吾等当以大局为重!”
“此时倘若决裂火并,自己斗起来,也休要提什么复汉大业,只怕还不等新军开到,吾等便自相残杀殆尽。”
“宛城中的严尤,只怕要笑得疾病全消,而京师的王莽,亦会大喜过望。这是亲者痛,仇者快啊!”
“那此事就算了?”刘伯升依然心有不甘,袒露胸膛,让弟弟看看他身上的箭伤:“我筹划此事十年,在蔡阳首义举兵,每一场仗都冲锋在前,身被数创。又亲自劝降数县,舂陵诸人中,论功劳,伯升敢居第二,无人能当第一。”
“倒是那刘玄一事未做,连战场都未亲临,却成了皇帝,休说是我不服,南阳豪杰亦无人心服!”
这是对他的羞辱,更别说过今日刘玄称帝后,他们还要对他稽首膜拜,简直是一辱再辱,大丈夫岂能忍之?
刘秀抱住哥哥的腿,力劝道:“且让弟为兄长分析如今形势。”
秀儿就是这样,平日话不多,可一到关键时刻,脑子却极其清醒:“秦末时,高皇帝先入关灭秦,当王于秦;然项羽背约,主持分封,将关中私相授予亲近降将。如今绿林诸将,也譬如项籍,而刘圣公,立圣公,犹如项氏立熊心为义帝,名为复汉,实为谋私,刘圣公,不过是彼辈用来发号施令,制衡兄长与南阳豪右的工具。”
“高皇帝的敌人,从来不是义帝,而是项籍。但哪怕对项羽,亦有入关前亲如兄弟的协作,一直等到完成灭秦事业后,才渐渐决裂。”
“兄长如今应该效仿高祖,龙蛇之蛰,以存身也,不如暂且同意此事,明面上尊奉圣公,实则继续收揽士心,与南阳各家联姻结好,打下宛城,壮大军容,以早日入关灭莽为要务。”
“等到吾等进了常安,斩了王莽头颅,让大汉怀于旧都,谁才是灭莽的第一功臣,天下人难道还不清楚么?那时绿林必然骄纵,难免亦会像项籍谋杀义帝一般,对圣公不利……”
刘秀已经说得极其露骨,咱们学学老祖宗,先忍一口气,日后再翻脸,他抬头看着兄长。
“高祖奋布衣,提三尺剑,八年而取天下,岂是依靠帝号?”
“而是反过来,正因高祖扫平天下,拯救黎民苍生,由此才成为众望所归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