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闻吴国也介入了宋乱,如今宋国叛党未尽,又有吴国争衡,想必赵小司寇一时半会也无法回来。《易》云: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周书》又云,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如今应当挟堕郈之威,渡济水,从须句入范邑,赶在赵小司寇前抵达郓城,逼迫西鲁解除所谓的互保之盟,并自行削减兵力。”
然而真正控制军队的孟孙何忌和叔孙州仇却犹豫了,他们借口兵卒需要休整,在郈邑一呆就是五天。期间不禁劫掠,叔孙州仇仿佛没把这儿当成自己的领邑,他对过去十来年的郈邑“叛逆”大肆清算。直到季孙斯也带着一支军队前来汇合后,三桓才壮着胆子朝西鲁进发。
“听说赵无恤在宋国损兵折将,虽然获胜,但仅仅是惨胜矣!”
三桓得知这个据说是来自宋国内部的消息后,选择了相信,他们胆子顿时大了起来,气势汹汹地扑向了中都邑。
中都的情况再度证实那个情报是真的,这里人去邑空,投靠赵无恤的邑宰宰予弃城而逃,西鲁方面也没派人来抵抗片刻。
三桓越发志得意满,料定西鲁经过宋乱后已然空虚,不足畏惧了。
但让孔子有些不安的是,中都民众却丝毫没有被光复的觉悟,他们看向鲁师的眼神充满不善,只有瞧见孔丘师徒,才有点好脸色。但那些年纪稍大的老者仍然止不住抱怨,说好容易过上的情景太平日子又被扰乱了。
大军继续向西进发,准备渡过济水,直插郓城,将礼法上不属于赵无恤的城邑统统收回,便有了今日的这一幕。
待他们终于瞧见阳光下闪耀的清澈济水时,第一次,对岸终于有了一支稍微像样的军队,作出了抵抗的架势。
“看,看那面玄鸟旗,是赵小司寇亲至!”
……
越过细细冬雨浸染的田野和平坦的济水河岸,孔子遥遥望见南面十余里外,巨大的大野泽像一面银鉴似的,静静地躺在大地上。在对岸那些稀疏的树林外,赵小司寇的军队看起来如此渺小和无助,活像举着旗帜的灰毛硕鼠。
“只有三四千人而已,看来情报是对的,赵子泰在宋国损失惨重,主力丧尽!”
季孙斯站在戎车上,容光焕发地驶到孔子身边,他像一个守仓库的小吏似的,把对岸对手的数量数了一遍,顿时喜形于色。
“而在这里,我有八倍于彼的军队。”季孙斯环顾四周,他觉得,在经过早期的阳虎专权、赵无恤割据后,他这个鲁国执政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一天。只要堕了郓城城墙,赵无恤便威风丧尽,那些依附他的大夫,将会一一叛归季氏。
但孔子却没这么乐观,三万人,听起来热闹,可实际上,这里面能战的可有万人?只要靠近了仔细瞧瞧,就会发现里面有许多还没长矛高的少年,有齿发动摇的老叟,还有一脸不情愿的商贾、工匠。这些人多半是没怎么经过训练的民众,被三桓强行征发来凑数的。
所以他忧虑地叹息道:“兵不在众寡,在精,在能齐心协力啊……且不说最好的时机已错过,就说赵小司寇似也在对岸军中,他素有善战之名,而且每次都是以少敌众,雪原之战,四万齐军束手,孟诸之战,名将游速落败。如今夹济而对,很容易出现半渡而击的情况,不可不防。因为此次若败,则鲁国国内空乏,再无一战之力了,无论是外患还是内寇,都能任意鱼肉这周公之国,盘踞朝堂之上。”
在孔子心里,有不善的人,就用忠信来感化他;有暴乱侵扰的人,则用仁义来使他们安定,不一定要靠武力来解决问题。郈邑侯犯,那是背信弃义,杀害义父的卑劣叛臣,所以可以鸣鼓而攻之,但赵小司寇,却是可以用道理劝说的。
这番话说得季孙斯沉吟了,他方才的自夸只是在壮胆,虽然现如今一切看似顺利,但真要他撕破脸和赵无恤战场上见,他却也不敢。且不说赵无恤深厚的赵氏背景,就说他的曹国盟友、宋国盟友都是不能轻易得罪的。
对季氏来说,赶快逼赵无恤让步,要他立下永不扩张的盟誓,再回头去解决费邑才是最重要的。费宰公山不狃就是孔子所谓的“内寇”了,他如今被孟氏家宰公敛阳偏师看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但季孙斯心里总不太踏实。
就在季孙斯犹豫要怎么谈时,对岸却来人了。
远远望去,那整齐而渺小的赵兵营垒里出现了一队人,打的正是赵氏玄鸟旗帜,他们缓步到了岸边,开始登上那艘早已备好的中翼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