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少女的声音，神殿中的气氛似乎终于回归到正常，肃穆、冷凝、令人感到沉重和压抑。

主神所在的地方，通常都是如此。

被顾绮吵吵囔囔了这么久，突然沉默寂静下来，黑暗神甚至有些不习惯。

祂目光再次扫过背对神座、低着头一动不动的小眷者，想起了她之前偷偷来摸祂的幸运宝石时的模样。

神界很难出现她这么活泼的眷者，也因为很少有她这么大胆的眷者，所以寂静、沉默才是神殿的主旋律，不止是黑暗神殿，其他神殿也大多如此。

大概是因为她太过吵闹，话语又总是很新奇，比起那些千篇一律、脸上总是惶恐恭敬的神仆要显得鲜活许多，哪怕黑暗不止一次产生过这个小眷者很啰嗦、热情太过的想法，祂也没有真正生气。

现在顾绮沉默下来，没有再说任何话，却更能让人感觉到她的委屈。

她刚刚拒绝了光明，拒绝了一位主神的邀请，这是多么强大的勇气，可她却被黑暗拒绝了。

哪怕神明也不会对此完全无动于衷，毕竟这涉及另一位主神。

祂们将神之下的生命视为蝼蚁，可当这只小小的蚂蚁撬动同等层次的力量时，就算神明也无法预料命运，哪怕只是微末的改变。

总之黑暗神因为她弱小、可怜、又委屈的背影产生了些许波动，祂觉得自己刚刚是不是太过严苛，毕竟阿丽黛只是想成为祂的眷者，难道要因为一位眷者过于热情的爱戴而迁怒于她吗？

短暂的凝视之后，黑暗神挪开了目光，祂想了想，低头注视另一边的亚尔丽丝。

神明没有说话，但侍奉祂许久的亚尔丽丝对神明的意志早已无比熟悉。

这位面容冷艳的女性执政官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一丝因为黑暗异常举动而产生的诧异，她平静开口，声音一如既往。

“想成为黑暗的眷者，首先要熟知黑暗奥义，每一位黑暗眷者都会掌握一些黑暗力量。”

背对着神座的小眷者依然是低沉、落寞的背影，她没有改变姿势，不过黑暗神很快看到她的耳朵动了动，脸庞微不可见地朝这边侧了一些，砸在地上的细微水滴声也逐渐停止。

亚尔丽丝继续讲述。

“黑暗奥义对于初次接触黑暗的人来说很难，但如果信仰我主，可以从阅读一些有关书籍开始。”

背对这边的小眷者似乎终于忍不住了，她身影顿了顿，小心地转过身来，也没有看向主神，只偷偷瞄着亚尔丽丝，发出微弱纤细的声音。

“什、什么书籍？是不是神之领域里那些书？”

显然，她对成为黑暗的眷者依然有强烈的向往，以至于亚尔丽丝随便说了两句，她就控制不住开始询问。

黑暗神静静凝视了她一会儿，微抿的唇角放松了一些，祂终于挪开视线，再次看向神殿中央。

而亚尔丽丝则在她询问之后语气平缓道：“只是一些简单的书籍，如果你想学习，我待会儿列一张书籍名给你。”

“好。”

顾绮答应得很迅速，她吸了吸鼻子，又偷偷摸了摸眼角，还小心翼翼地偷看了黑暗神一眼，嘀咕道：“我只是想了解一下黑暗知识，才不是想当黑暗的眷者。”

这一次，黑暗神罕见地没有反驳她，甚至没有投下目光，当做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站在神殿中央目睹了全过程的蔚理斯似乎看到了一些额外的含义，祂微笑赞叹道：“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

至于祂赞叹的是哪一方面，估计没几个人能听懂。

顾绮也只是默默瞥了祂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没有接下祂的赞美。

黑暗神则冷漠道：“我不想再听你狡辩些什么，既然你主动来到我的领域，这具化身就留下吧。”

光明与黑暗相对，但这是黑暗领域。

听到祂说出这句话，顾绮下意识看了眼旁边震惊了很多次以至于陷入沉默的明尔顿，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几次动了动唇角，又有些懊恼地闭上了嘴。

黑暗神瞥了她一眼，主动提起：“嫉妒的执政官，以后不许踏入黑暗领域。”

这句话让顾绮有些惊讶地看了祂一眼，然后她意识到这个动作太明显了，很快又迅速收回，改用偷偷摸摸的目光注视祂。

当然，这个‘偷偷摸摸’的目光大部分人都看到了。

似乎是细想了一下，她低着头，十分轻微地一点点挪动，挪回了之前的位置，比较靠近神明的地方，然后又花了一会儿时间，大概是在做心理斗争。

一段时间之后，黑暗神才听见她轻不可闻的声音响起。

“谢谢您。”

如果不是祂的听力好，也许祂甚至听不到这三个字。

黑暗神面容没有丝毫改变，目光也依然深沉而内敛，祂没有低头注视她，只是搭在神座扶手上的指尖轻轻敲击了几下，几声之后，祂才开口：“亚尔丽丝，你好好教导神殿中的神仆，不可让他们过于骄纵。”

“是，我主。”

亚尔丽丝万年不变的面容甚至看上去比神明更冷静。

只有顾绮愣了一下，然后意识到神明这句话虽然是对执政官说的，但显然另有所指。

好好的让亚尔丽丝去教导神仆，还说什么过于骄纵，黑暗神殿的神仆一个个沉默寡言地没有任何存在感，哪来的骄纵？

这不就是在说她？

顾绮有些闷闷地抿起唇，为祂口中‘骄纵’的描叙，但下一秒她又反应过来，黑暗神说的是‘神殿中的神仆’。

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位主神已经同意眷顾她了？

她有些闷闷的表情一下子活跃起来，连暗沉沉的眼眸也被重新点亮，她美丽面容开心地扬起，一点也不在乎‘骄纵’这个描叙，只是仰着头对主神露出有些娇憨而灿烂的笑容，甚至喜悦地说不出话来。

黑暗神目光注视着蔚理斯，但很明显全知全能的神明能感知到她的表情和状态，哪怕没有注视，祂也知道底下跪伏着的小眷者有多开心，但祂没有做出任何改变，依然显得内敛、沉默、神秘，只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神明唇角浅淡地弯起了一下。

这弧度在扬起的瞬间消失，以至于大部分人都没看到。

甚至也没有人能得知神明这一刻的想法。

祂也许在想——傻乎乎的小眷者，几句话就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