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鹂仍记得清楚,魏恒的暴怒并非是从进门便开始的,而是在听到魏翎的胡言乱语后,才忽然暴戾地打断了她。连她一个外人都忍不住为此好奇,魏玠身为被指着鼻子骂的那个人,却表现得这般淡然,实在是古怪至极。
魏玠仍在禁足中,姚灵慧也对薛鹂看得更紧了,正好她这几日也不想去见魏玠,便留在府中好好看书。只是往日里魏缙总是寻了机会便来找她,这两日却罕见地没有来过。
薛鹂望见窗台的瓷瓶中逐渐泛黄的的栀子,才忽地想到了魏缙,摇着蒲扇的手也渐渐慢了下来。魏蕴问道:“你在想什么?”
“这几日似乎不曾见过魏缙。”
魏蕴愣了一下,说道:“你不说我都要忘了,三日前魏缙被送回了广陵,听闻是堂兄的意思,广陵有一位大儒与堂兄结识,似是有意教养魏缙,堂兄将此事转告给了魏缙的父亲,他们便急着将魏缙带了回去。”
“带回去了?”薛鹂有些惊讶,魏缙走的这般匆忙,连来见她一面也来不及,多半是魏玠刻意为之,不想让她与魏缙有什么干系。
薛鹂的心忽地一沉,缓缓生出一股不耐来。倘若她到最后也不能让梁晏甘心为她退了与周氏的婚约,魏缙便是她给自己留的另一条后路。她从前以为魏玠只是品性正直,为人疏离不爱与人往来,如今却觉得他未免太过冷情冷性,将魏缙送走的事上也实在算不得宽厚。
魏蕴睨了薛鹂一眼,心底也有种不清不楚的烦躁。
“莫怪我不曾告诉过你,以堂兄的身份,便是你与他两情相悦,叔父与族中几位长辈也必不会允许你们有什么结果。”她并不厌恶薛鹂,甚至有些喜爱她的娇俏,喜爱她笑盈盈的唤她姐姐。然而一想到她一心想着魏玠,便令她心中生出些说不出的恼火。
薛鹂若无其事地笑笑,说道:“能好上一日便算一日,往后的事谁又说的准呢?”
魏蕴不想理会她这番话,又听她问:“我还想同姐姐打听一个人。”
她不耐道:“什么人?”
“前几日我在府中见到了一位扮成女人模样的郎君,看着实在是怪异,听他话里的意思是要去找表哥,姐姐可知晓他是何人?”
魏蕴听到薛鹂的描述,也不知想起了什么,面上浮现出一股隐隐的嫌弃。
“你可有得罪他?”
薛鹂想了想,摇头道:“应当不曾。”
“他是宫里的皇上,疯癫不似常人,旁的便也算了,只是他的那位皇后夏侯婧,实在是暴戾残酷,杀了不知多少妃嫔,招揽面首做尽恶事。前两月王氏的一个庶女,不过在宫宴上被皇上撞见,说了几句话。此事被她知晓了,竟将那王氏女处以醉骨的极刑。你若与皇上多说几句话,传到夏侯婧耳中必定会惹出祸事。”魏蕴说着便面露厌恶。“夏侯婧也算名门出身,自幼习得圣贤书,一朝得势便狠毒至此,当真不给自己留半点后路。”
齐国上下都知晓夏侯氏野心勃勃,妄图拉拢几大望族,除去宗室几位封王后独揽大权。以他们这半点不留后路的残暴作风,一旦夏侯氏败了,自有千万人等着将他们食肉寝皮。
魏蕴的表情上既是对夏侯氏的憎恶,也有对齐国朝政的无奈,这样的神色,薛鹂前不久在梁晏的脸上看到过。
——
再次来到玉衡居,梁晏的心情却大不如从前。一见到魏玠,脑子里便冒出与薛鹂有关的事。
他对薛鹂并未有任何逾矩的举动,却迟迟不愿将他与薛鹂出行的事说与魏玠听。甚至隐隐地希望薛鹂也将此事藏在心中,当做他们二人之间的秘密保守。
那一夜流萤飞散如星火,凉风习习吹得梁晏衣衫飘动。他站在小丘上,笑道:“鹂娘日后倘若伤心难过,不妨来此处看看。”
“世子若是心烦也会来此处吗?”
“流萤不算常有,心中的忧虑却怎么也消解不完。”梁晏的嗓音比起魏玠,要多了几分少年的稚气。魏玠即便是笑着,也始终像是尊冷冰冰的石像,有着挥之不去的漠然。
“世子在忧心什么?”薛鹂忍不住问他。
或许是风景太好,薛鹂的语气也温柔,他便下意识回答了她的话。
“社稷已是危如累卵,可惜我并无韩王之才,却妄图如他一般建伊吕之业,弘不世之功。如今连三公曹都无法胜任,若换做兰璋,定能功载国史。”梁晏说完后才觉得自己的话无异于是自取其辱,薛鹂如此喜爱魏玠,定会在内心讥讽他的不自量力。他不禁别过脸,不去看她脸上的表情。
然而许久后,他才听到薛鹂说:“世子正值年少,何必妄自菲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