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道婉转戏腔响起,正旦缓步登台。
萧瑾有些惊讶。
失算了。
居然真是字面上的唱戏,而不是大佬常用的隐喻。
惊讶之余,萧瑾抬头望向登场的那位正旦。
站在台上的女子生得好看。
蓝衣银袖,耳垂上还缀有纯白翎羽,举手投足间尽显清冷孤傲。
萧瑾微微一愣,险些以为对方怕不是容怜转世。
只是当那女子转过身后,发现并不似容怜那般绝色,才让她稍稍松了一口气。
幸好不是,否则真就闹鬼了。
台上的正旦轻轻俯身,做着简单介绍:
“小女子容怜,蒹葭楼头牌,今年不过桃李年华。”
容怜具体多少岁,萧瑾是不知道的。
当然,她也不是很在意。
萧瑾只是转过头,瞧了楚韶一眼。
却发现楚韶的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正微笑着望向台上那人。
仿佛有所察觉。
楚韶侧过头,也对上了萧瑾的视线。
台上的正旦扮相清冷,唱腔婉转,自顾自地跳着舞。
而台下的楚韶额间贴有银蓝色花钿。
正温和地看着萧瑾,轻声问:“王爷,有何要紧事么?”
萧瑾一愣。
随后收回眼神,答道:“无事。”
红衣女子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只是笑而不语。
直到戏台上的生角出场,红衣女子才指着台上那名白衣侠客,津津有味地介绍道:“这位也算是这台戏的主角之一了,燕王殿下可得好生留意着他。”
“而且这戏啊,五分真五分假,真真假假,才称得上是一出好戏。”
闻言,萧瑾眯起眼,望向台上那名白衣侠客。
此人背负长剑,剑身上镌刻了银蓝色花纹,身份俨然已经呼之欲出。
——是沈琅。
那剑客唇红齿白,拱手道一句:“在下沈家庄沈琅,天涯门首徒,见过容姑娘。”
台上正旦半是好奇,半是羞涩地注视着沈琅。
良久,她扬起银蓝水袖,在对方面前跳了一支舞。
而沈琅含笑看着容怜,将玉笛横至唇畔,吹奏出了一曲长相思。
长相思,在长安。
长相思,摧心肝。
看着台上的轻歌曼舞,萧瑾的心态发生了某些变化。
此时她已经没工夫思考,血雨楼副楼主为什么要准备这一台戏了。
因为萧瑾想起了楚韶和沈澜相似的容貌。
还有她在记忆片段里听见的那一曲长相思,以及容怜房中的那一箱笛子。
不会吧。
容怜难道真的给大尧皇帝戴了一顶有颜色的帽子?
萧瑾没有去看楚韶的表情,因为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忍不住问出些什么事。
然而实际上,萧瑾还记得上一次在雨中,楚韶说她和沈琅之间没什么关系。
一定要有所关系的话,也只是仇人关系。
所以萧瑾只能按捺住强烈的好奇心,定住心神看下去。
回过神后,她发现了一些疑点。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觉得以容怜的性格,大概做不出这么娇羞的表情。
台上的正旦言语轻柔,神情娇羞。
和萧瑾在记忆片段中所看见的那位容妃大相径庭。
不过当那位绛袍女子登场时,处在娇羞中的正旦瞬间又变得正常了起来。
出场的女子身着绛紫袍服,外罩刻丝鹤氅,眉间缀有一粒朱砂痣。
形容举止,皆是贵不可言。
这让萧瑾想起了记忆片段里那位皮笑肉不笑的国师。
对方的脸上的笑容很刻意,总是若有若无。
简直跟楚韶如出一辙。
一旦想起这一茬事,再看看站在台上的国师。
萧瑾进行着头脑风暴,总会生出些不怀好意的揣测。
不得不说,台上那位国师没有演出尧国第一奸臣的精髓。
至少眼神不太对味。
因为国师只是虚伪地笑着,盯着蒹葭楼那位有名的头牌。
她看着容怜拂动的舞衣,以及对方裸露的后背。
帷幔层层叠叠,舞女肩膀上的银蓝色花纹在薄衫的掩映下若隐若现。
一舞毕,满座皆惊,久久无言。
国师起身,柔和地笑着,赞叹道:“容怜姑娘倾城之姿,实在称得上大尧第一绝色。”
容怜还礼,并不作言语,眉眼间尽是淡漠。
甚至隐隐透出一丝天生的厌恶。
萧瑾心想,演得好啊。
果然这才是她所熟知的那个容怜。
而楚韶坐在台下看着,似乎轻笑了一声。
红衣女子听见了楚韶的笑声。
不由得轻抿一口茶,笑问:“不知王妃娘娘何故发笑?”
楚韶看着台上清冷孤傲的容怜,唇边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我在笑她故作姿态。”
也不知说的究竟是台上的正旦,还是真正的容怜。
台上的角儿们唱得起劲,实际上乏善可陈。
左不过就是沈琅日日来蒹葭楼找容怜,除了在月下幽会之外,便是在桃花林里舞剑。
听闻容怜爱吃桃花羹。
沈琅便摘取新鲜的桃花,不远千里奉上。
而宫中的那位奸臣,也含着笑,斩尽了大尧最为好看的桃花林。
御厨和国师府上的私厨,用琉璃碗呈着那一杯桃花羹,战战兢兢地送往蒹葭楼。
却被那位不近人情的美人挥手打落在地。
容怜的神情依然冷傲,将对方的赞美悉数奉还:“小女子不吃大尧第一奸臣送来的东西。”
很显然。
尧国第一美人,丝毫不想跟尧国第一奸臣扯上任何干系。
对于国师这种破坏植被的行为,其实萧瑾也有些汗颜。
她心想幸好容怜喜欢的东西不多,不然以国师这么极端的性格,怕不是得全部砍了奉上。
实际上,国师的确很极端。
在容怜和沈琅私定终身,准备逃离蒹葭楼时,她宣称大尧近年来天灾不断,唯有祥瑞之星,方能消解灾难。
祥瑞之星不是一种征兆,而是一个人。
国师说,那个人是一位女子。
她的肩膀上纹有银蓝色花纹,和带有菱边的雪花一样漂亮。
她说,只有尧天子将此女迎入琉璃制成的宫殿,册封为妃,才能消解尧国的天灾。
红衣女子看着台上的国师,柔声补充道:“其实尧国国师也没那么疯魔,左不过因为她先前所扶持的宁妃诞下皇子,登上了后位,如今已经不听她的话了。”
萧瑾微微一愣。
红衣女子继续说:“蒹葭楼本就听命于国师,而国师为了制衡皇后,才挑中了容怜,演起了这样一场戏。想出让容怜进宫这一招,和她新扶持的梅妃一同抗衡中宫。”
听完红衣女子的解释,萧瑾皱了皱眉。
即便如此,她也依然有些疑惑:“可为什么非得是容怜呢?”
红衣女子颇为神秘地笑了笑:“那本座就不得而知了。”
容怜身份低微,仅是蒹葭楼里的一名舞女。
如若此时拒不进宫,便是抗旨不尊,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
进宫以后,若是不愿依附于梅妃和国师,也只有被其他妃嫔磨死的份儿。
不得不说,国师的算盘打得很好。
只是国师和梅妃都没想到,容怜这么快就会怀上身孕。
对于她们来说,如果容怜有了身孕,便不太好掌控了。
梅妃很是担忧,然而国师却微笑着劝慰她:“容怜就算诞下了龙子,也改变不了她的出身,不必过于忧虑。”
依然是那种刻意的假笑。
而在假笑之后,国师回到府邸,又漫不经心地把褐色药汁混入了桃花羹里。
虽然萧瑾知道既然红衣女子说了,这场戏真真假假,所以这段情节可能有血雨楼胡乱臆想的成分在。
但是看着国师手里的那碗桃花羹,此时她也能合理猜测,这大概是打胎药之类的东西。
毕竟,宫廷狗血剧总爱这么演。
只不过国师的反应很奇怪。
她的脸上维持着刻意的笑,望向那杯掺了药汁的桃花羹。
而后又敛了笑,面无表情地任由掌中的琉璃碗脱手。
砰——
琉璃碗碎裂在了戏台子上。
这道声音极为清脆,国师脸上的表情也很真实。
几乎让萧瑾产生出一种错觉:这一切不是戏,而是真实存在的。
桃花羹蜿蜒流淌了一地。
国师静静地看着琉璃碎片的残骸。
她没有伸出手去捡,而是微笑着让宫人新做了一碗桃花羹,提着食盒送进了容怜的宫里。
之后发生的事情,萧瑾提前看过记忆片段的那一幕剧情。
所以已经知道了这二人会说些什么话,做出什么事。
听见台上的容怜说出那一句话:
“本宫不敢吃国师大人送的东西,因为本宫觉得您会在里面下毒。”
萧瑾总算知道,剧透的感觉真的不太好。
同时也不禁感慨,血雨楼的眼线遍布四海,绝非夸张其词。
甚至连尧国的陈年往事都了如指掌。
不得不说,如果谁拥有这样的势力,多少有些恐怖了。
只是红衣女子为什么要安排这一台子戏呢?
又是谁告诉了血雨楼这么多细节?
……
之后萧瑾知道了。
因为那位白袍侠客再次出现在了戏台子上。
他的手中持有长剑,对容怜说:“跟我走吧,我们一起离开皇宫。”
然而容怜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睡在床帐里的那个女孩。
此时,尧国公主楚韶已经五岁了。
容怜的神情有些恍惚,随后答道:“不,我不能跟你走,我的女儿还在这里。”
如同背台词一般僵硬的演技。
萧瑾能够谅解,因为就算血雨楼的眼线遍布四海,也总会有不太清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