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怀疑自己活不过今晚,干脆破罐子破摔,打定主意恶心城阳牧秋,故意恶劣地说,“你活儿很差,每次都把我弄得很疼,那次竟然也不例外,分明你已经重伤到不能动了——”
“住口!”城阳牧秋忍无可忍,霍然起身逼近银绒的时候,耳朵已有些泛红——气的。
他久居上.位,数百年没见过敢这样对自己出言不逊的人——更遑论妖,依着他的行.事作风,早该把对方一掌拍死了干净。
然而银绒反应更快,放够了厥词,痛快了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认怂,“唰”一下子变回小狐狸,缩到角落,整只狐趴得扁扁的,蓬松的大尾巴卷到身前来,头顶一对狐耳紧紧向后贴,显得小脑袋更圆了。
就很怂。
“……”城阳牧秋一腔怒火没发泄成功,不上不下地哽在了喉咙间。
他一辈子杀过的妖,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捏死银绒和捏死一只蚂蚁差不多,然而,扬起的手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这感觉很奇怪,好像神魂深处有一道微弱而坚定的声音,在提醒和阻止自己,不能这样对待他,他与别的妖都不同;心底里也有股渺远而酸.软的情绪冒出来——不久前也有一次这样情绪的波动,彼时他听说银绒调戏了那个叫清堂的小弟子,便不由分说将清堂打发到戒律堂领罚——可仔细探究,却如水中捞月,什么也没抓.住,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
城阳牧秋烦躁地捏了捏拇指上的墨玉扳指,给自己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本尊不杀你,是因为欠了你的因果。”
银绒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哪里料到还能峰回路转,不由得惊喜地竖起毛绒绒的狐耳,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城阳牧秋,“嘤嘤嘤嘤嘤嘤嘤!?”
——那你会把妖丹还给我吗!?
他的半颗妖丹并没承载太多精深的修为,不用双修太多次,就能度回来。
“欠你的因果本尊自会还,”城阳牧秋凉凉道,“但是会以我的方式,双修之事,断不可行,你不要做白日梦。”
说罢,城阳老祖便凭空从银绒眼前消失,房门自动上锁,留下银绒一只狐,心情复杂地呆立原地。
他这算不算死里逃生?这一日的信息量太大,银绒独自一狐缩在角落里,软乎乎的肚皮底下是一整块华丽的琉璃砖,他便望着自己的倒影发呆,半晌,用爪爪抱住尾巴咬了一口,然后就被疼得炸了毛。
……很好,这不是梦。
自家炉鼎的的确确是当世第一大能城阳衡,而自己被他老人家扔到一间仙宫似的堂皇房间里,疑似关了自己的禁闭,他口口声声说‘准备报恩’,却三贞九烈地不肯碰他。
你.妈的。
这不是你当年缠着本妖双修的时候了。你以为本妖愿意同你双修?活儿烂透了,每次都把本妖疼到哭,就算你把我囚禁在这里……
……等等。
银绒眼珠一转,是了,他既然把自己留下,又碍于“因果报应”——所有修仙之人都信奉天道因果——不会要了自己的小命,那么,他还怕什么呢?
他有的是时间,反正拿不回妖丹,他是不会走的!
做狐要能屈能伸,暂时委屈些,做小伏低地哄着他,总能把人勾到手,哄得他同自己双修几次,只要拿回了妖丹,他便和这骗人感情的陈世美一刀两断!到时候大家桥归桥路归路,他收回妖丹就走,连根狐狸毛也不会给他留下,多么干净利落!
银绒盘算好了,竟渐渐平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卷成一团居然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银绒爬起来,抖抖毛,蹑爪蹑爪地走到房门口,试探着用鼻子拱了拱……门竟然开了!
禁制是什么时候被撤掉的?银绒完全不知道,但并不影响他嗅着城阳牧秋的味道找人。
银绒是只狐狸,像所有犬科妖一样嗅觉灵敏,很快就闻出自家炉鼎的方位——唯一的障碍就是那些披着斗篷的傀儡,夜深露重之下,它们无声地工作、行走,看起来更吓人了。
不过那些傀儡大约已经受到了主人的指示,自顾自做着手里的活计,并没有人攻击银绒,甚至在银绒靠近的时候,还会主动让路。
银绒于是壮着胆子、炸着毛,一路摸.到了城阳牧秋的卧房。
小心翼翼推开一道门缝儿,银绒歪了毛绒绒的小脑袋看过去,不由得惊讶地动了动狐耳——不是说元婴之后,便可以完全用打坐调息代替睡眠的吗?当世第一大能,为什么还要睡觉啊?
城阳老祖还是俊朗高大的青年模样,从窗户漏进的几丝星辉撒在他脸上,让银绒得以看清,仙尊睡得还相当熟。
银绒舔.了舔鼻子,半晌后下定决心,用爪爪推大了门缝儿,整只狐挤进去,悉悉索索地爬上了床,见城阳牧秋还没醒,银绒胆子更大了,富贵险中求,是你骗我在先,我怎么也得采补回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城阳牧秋睫毛抖了抖,到底没动,紧接着便感到一阵寒梅似的、蛊惑人心的冷香,身后那团糯唧唧的毛球,转眼成了个修长赤.裸的狐耳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