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辞本身似乎也相当惊异。他好似一个卧病在床多年,如今再次立起走路的人。时敬之眼看着那内力从陌生滞涩到稚嫩笨拙,再到浑然一体一气呵成。
不过细细一想,这状况也不算奇怪。尹辞先前失去内力,不过是悬木太大。经脉相连后,他修出的那点儿内力全部泥牛入海。如今他们两人相连,精气只在两具身体内回转,反而彼此增强,颇有话本中的“双修”之意。
只见那剑气酣畅淋漓,自由不羁。银色光丝在空中荡出水纹似的密集涟漪,犹如夏日骤雨落于江河。暴雨所到之处,西陇士兵无声地倒下,银光与血光交相辉映。
……那是很久以前,扫骨剑还未诞生之时,“尹子逐”的模样。
这兴许是给孙妄夫妇最好的送别。
时敬之忍不住勾起唇角,旗上阳火又旺了些许。
水火缠绵,辉光映亮荒野。鲜血四溅,西陇探子尽数殒命墓前。尹辞自个儿灌了半坛酒,就地取敌人首级,给孙妄添了点祭品。
时敬之则从血泊中扒拉出簪子,擦了个一干二净。两人相视一笑,谁也没有多言。
“子逐,帮我戴上。”
“待会儿,我手上全是血。”尹辞立在尸堆之中,神色略微为难。“别拿这便宜货色了,待会儿去晚集,我给你挑支好的。”
“这支就挺好,沾血也不错。”时敬之兀自凑近,低下头。“来。”
尹辞拗不过他,只好小心翼翼地束起了那头凉滑发丝。
“不过待会儿去晚集,该买的还是要买。”时敬之念叨。
尹辞失笑:“行,依你。”
骄阳似火,酒气与血气一齐蒸腾。墓碑静静立着,顽石表面,一道细细的缝隙悄然裂开。
如同一抹笑意。
第161章 王爷
那罗鸠之战后,皇帝的身子一日日好了起来。群臣只道上天护佑,教皇帝免了病痛之苦。仅有少数人晓得内情——当初许璟行那将人文火慢炖似的怪病,分明就是国师一脉弄出来的。引仙会神通广大,搞不好在许璟行当太子前,就叫人塞过双生根了。
引仙会由见尘寺暂时接管,而江友岳与曲断云被关进了天牢深处。许璟行有心折腾两人,便以战乱未平的理由吊着,既不审也不让人见,也不知那两人多久没见阳光了。
比起这位皇兄,容王殿下的状况要更糟一些。
许璟明也算经了大风大浪,他偶尔会想起初下鬼墓那会儿,与现下一比,简直恍若隔世。
熟知许璟明的人不少,都道容王殿下改了性子。先前许璟明眼高于顶,丝毫不将下人命当命看。谁想这一阵刀山火海滚过来,他整个人不知说是老实了还是蔫吧了,再没了那副唯我独尊的模样。
老仆晚上给许璟明端安神汤,此人正朝着房中盆景发呆。夜晚安静,推门的吱呀声尤为刺耳。许璟明整个人被吓得一哆嗦,等老仆放好汤盅,他又鬼使神差似的冒出句“多谢”。
这回惊吓的成了老仆,他差点打翻汤盅,怀疑自家主子是不是给什么夺舍了。
不过见许璟明把汤盅盖子往嘴里塞,老人又打消了这念头——王爷估计是在先前的乱子里受了惊,还没缓过来呢。
许璟明确实是没缓过来,他这心态忽上忽下,着实摆不到正地儿。先前他自诩皇家血脉,尊贵无比。结果晓得悬木真仙之事,他的自我评价迅速从“人上人”跌到了“一只大点儿的蚂蚁”。自个儿先前的冷酷和豪横,如今想来全成了笑话。
容王殿下心态崩得不行,连架子都摆不利落。毕竟大家都是蚂蚁,谁比谁高贵呢。但是换态度待人是要脸面的,许璟明这人面皮薄,着实拉不下脸去。如此矛盾拉扯,最近这些时日,他硬是一个心安觉都没睡成。
许璟明无奈,只好自个儿挑了盏灯,偷偷溜出去见皇兄。
天下未定,容王殿下一直赖在皇宫附近,好孬没人赶他。许璟行又是个勤政爱民的,不到三更绝不睡,许璟明倒不怕探了个空。
见自己的胞弟梦游似的飘来,皇帝率先开了口。
“放心,此回对付那罗鸠的悬木,朕也出了些人。”
许璟明眨眨眼,看向皇兄——卢福与引仙会关系匪浅,早被换掉了。许璟行挥退了太监,身上松松垮垮披了件锦衣,正在耐心地批阅折子。火光不算明亮,但搭眼一看,皇帝的气色不知比先前好了多少。
“由那天部之主带着去,朕放心。沈家姑娘也是个奇女子,恨意与执念俱是非同一般。这回各门派都出了些好汉,各家路数不一,如此混入那罗鸠,也不会太惹人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