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的视野内,尹辞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双巨手悬在半空,蜘蛛脚似的手指停住动作,明显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时敬之下手准而稳,正切下了那东西一根细长手指。
那手指晃晃悠悠摔去地上,翻滚两圈,关节微微弯了起来。
与自己的状况不太相同,巨手的伤面冒出血红细根,新手指却未立刻成形——被斩下的手指亦是伸出细根,似乎是想要把自己接回去。
尹辞并未犹豫,他飞身向前,手指触碰上时敬之的皮肤。
肌肤相接的那一刻,秃枝林立,巨手漂浮。时敬之瞧了眼那手指缝间的丝线,目光寒凉如冰。
两人只是指尖相拂,刚分离开来,时敬之面前的异象便消失了。
然而一眼足矣。
那残指断面刚接到一半,便被时敬之再一次斩断。吊影剑上金火炽盛,近乎白色。它们虽然毁不了根须,却足以让它们生长慢上几分。
尹辞同样没闲着,他借着视野优势,时时以身躯撞那双巨手,将其调整到更方便的下手的位置。时敬之动作若是歪了,他就乘剑风之势掠过,两人蜻蜓点水似的肌肤相贴。世界的另一面转瞬即逝,凡人别说寻找目标,怕是反应都反应不过来。
然而欲子并非凡人。
两人俱是没有停下,一个来去如风,快如闪电,动作利落非常。一个绕着看不见的敌人来回盘旋,剑式精巧而狠戾。两人间或擦身而过,调整视野,犹如狂风中的落花与蝴蝶。
时敬之来来回回斩着同一处,那未知之物似是不愿被牵制,终于另寻他路——它舍了那根麻烦的手指,迅速再生出一根崭新的。
那细瘦修长的残指被抛弃,渐渐显出模样来。就算没有尹辞的协助,时敬之也能将它瞧得一清二楚。要是忽略那过于瘦长的形态,它甚至是美丽的。
残指皮肤光洁,指甲完好,充满生命力。它安静地躺在草地上,比成年男子的腿还要长两分。
到手了。
不过时敬之并未立刻显出贪婪之意。他一脚踢开那指头,似是对它全无兴趣,举剑继续攻击。尹辞也没有停下片刻,两人步步紧逼,活像要靠一点点削的方式逼那东西现身。
正如他们所料,那东西见欲子对这状况相当有兴趣,并未立刻离开。
尹辞眼中,那双巨手重新化作一团团肉浆。暗红细根覆于其上,它再次变了模样。犹如母体中的胚胎,它蜷缩成团,渐渐化作人的形状。
那人身材高大,身着白衣。他正正背对着尹辞,一双眼瞧向时敬之,脸上挂了淡淡笑意。后者登时后退一步——这“东西”刚成形时还面无表情,顷刻间就换了张脸,变得人味儿十足。如今它的表情生动归生动,却着实让人背后发凉。
时敬之身周的金火顿时窜得更高,然而这东西却没有与他对话。它笑吟吟地看了会儿时敬之,随即转过身去,面朝不远处的尹辞。
尹辞整个人不可抑制地抖了下。
就算晓得视肉会控制傀儡,见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还是忍不住震惊与恍惚。
“尹将军,你我一别,得有三百年了吧。”
它的声音清朗悦耳,听着还有几分活泼之感。
“贤弟别来无恙啊。”
……好一个别来无恙。
尹辞凝固在原地,面色铁青,浑身血液慢慢结成冰。
单说外貌,面前的东西与孙妄没有半分区别,连说话的语气与小动作都同出一辙。可孙妄一双眼常含着快乐的神色,这东西的眼睛像是蒙了层雾,内里一片空空荡荡。
有什么完全改变了。
那曾是会从染血沙场上挑选美石,为爱妻精心准备礼物的孙家郎君。也曾是顶着压力艰难习字,哭着记录下真相的孙将军。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或许只是后半生兵戈戎马,民间传颂已久的“烈安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