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上一回见面,皇帝又瘦削了不少。他眼周略显青黑,脸色算不得灰败,可不见半点红润,看着让人不太舒服。茶点做得清淡适口、香气扑鼻。皇帝却只咬了一小口,就皱着眉头叫人撤了。
许璟明连忙把要出口的闲话咽下肚子:“皇兄,你这脸色……”
“那罗鸠战事不平,朕睡不好。”皇帝摇了摇头,“战火久久不息,死伤的可都是我大允子民。朕本以为是小打小闹,结果这些时日过去,一点好消息也不见。”
“一群酒囊饭袋!那群武将拿着咱大允的俸禄,连没教化的蛮子都打不过!”许璟明连忙顺着皇兄的意思叱道。
谁想听了这话,皇帝脸上浮出一丝苦味。
“朕起初也这样想。璟明,朕最近细细研读了战报,这回的蛮子不一般。那‘神降圣’用兵如神,让朕想到……”
说到这里,许璟行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
许璟明当然晓得皇兄说的是谁:“要么就把时敬之抓回来,要他先解大允燃眉之急。为社稷而死,那也是死得其所。”
“算算日子,他的身子已是强弩之末。这会儿把他强行召回,他怎么可能乖乖为大允做事。”
他这胞弟不是一般的想当然,皇帝哭笑不得。他轻轻咳嗽了两声,随即以茶水压下干咳。
许璟明满脸惆怅:“我就说说。皇兄,你对时敬之太放纵了。换了我,要不是父皇的旨意——”
皇帝嘴角动了动:“原来你一直这样想……当初想要杀了他的,恰恰是父皇。”
“那是国师撺掇的?我亲耳听上任国师说了,时敬之是倾国之灾。”
“但他与父皇打赌,将他保了下来。三岁小儿丢进聚异谷一个月,理应必死无疑。然而天意真教那人活了下来,父皇只得愿赌服输。”
许璟明一个头两个大:“皇兄,你对国师一脉一向不客气。早年杀了他岂不是更好?”
“早杀了太过可惜。其一,那人有惊天之才,能为朕所用。其二……槿妃有喜,越来越显肚子了。”
许璟明一脸迷茫。他晓得皇兄子嗣稀少,可这和时敬之有什么关系?
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允这么多代皇帝,每代都会生个聪颖短命的子女。朕本想给那时敬之一个机会,看他能不能搏出一条生路,让朕借鉴一二……这还是卢福点醒了朕。若是成了,朕的孩子说不定会有救。要是不成,让他最后出去走走,也算积点德行。”
“……”
确实如此。饶是时敬之背着“倾国之灾”的名头,他也要以活命为先。仅有大半年时间,时敬之撼不动偌大江山。
可那人毕竟几近妖孽,就这样简简单单放虎归山,实在是——
然而就在许璟明的沉默中,许璟行盯着自己略嫌枯瘦的双手,头也不抬地发问。
“璟明可觉得朕是妇人之仁?”
“皇兄……”
“朕厌烦战事,胸无大志。与其急着开拓疆土,朕只想国库充盈、民众安稳,将这繁华江山交予后人后世。如今战乱将近、灾祸又起,百姓只道朕德行有亏……或许朕该听从国师之言,率先出兵攻打那罗鸠。早一步灭了它,如今就没有这等祸事了。”
许璟明不晓得说什么好。
明明近百年来,大允与周遭诸国相处和睦。偏偏到了他这一辈,平息已久的战乱卷土重来。要说打仗,他肯定也不想打仗,可是……
“那罗鸠先前与大允来往甚密,关系颇好。无缘无故侵扰他国,实在不是仁义之举。”容王殿下憋了半天,真心实意道。“皇兄,不,大哥切勿太过自责,伤了身体。”
许璟行久久不言,半晌,他换了个话题:“这些事说了心烦,璟明,听说你在沙阜看了场大戏。来,讲给朕听——”
话还没说完,只见皇帝身子一晃,虚弱地软倒在茶桌上。桌上杯盏小碟被他的袖子一扫,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皇兄?!太医,快宣太医!”
“无事,莫慌。”皇帝似是恍惚了片刻,才逐渐找回神智。“朕只是……有点累。”